这边厢。

辜星曳和独孤竞正走在雨花天山的山脊。

独孤竞拿出一块帕子，从容擦了擦额上的汗，笑得邪恶，“小末席，现在有什么感觉？”

“疼，哪都疼。”

“……”

“胀，哪都胀。”

“……”

“酸，哪都酸。”

“……”

“还有吗？”

“我想把你这行囊一脚踢下山。”

“……”

辜星曳背着他那件死沉死沉的行囊，用袖子挥了把汗，“独孤竞，你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呀？”

独孤竞一身轻松，哼笑一声，“敢对大师兄直呼其名，胆挺肥呀。行囊里能有什么，几件换洗的衣裳。”

“不可能。”辜星曳咬牙。

“挑了些常看的书简，你知道的，知识总是沉重的。”

“……”

“我觉得不止。”

“还有几方砚台。”

辜星曳：“……”

魏总管原先准备的那些大包小包，她嫌麻烦，一个也没带，早知道要背这么重的行囊，还不如把自己的银枕头搬上来。

想当初她和沈北谈判，沈北让她下一趟山，她觉得沈北傲慢。但和独孤竞相比，沈北的傲慢简直不值一提。

“独孤竞，你是不是把我当运行李的骡子了？”

独孤竞沉思一下，“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小末席，想想你怎么对我的吧？”

“我怎么对你了？我不过就是拿朵花蹭蹭你的脸，你还骗我吃相思豆呢。”

独孤竞咬牙，“你好好想想。”

“在临淄王面前对您的介绍简短了点？我们本来就不了解，如果说多了，我没什么好话，您想听吗？”

“然后呢。”

“跟我家殿下说，如果相处不来，不用勉强？可我说的是事实啊，独孤竞你本来就很难相处啊，你很想跟我家殿下相处吗？”

她家殿下？独孤竞想吐血，“还有呢？”

“没留你去王府坐坐，喝口茶？至于吗？我们夫妻双双把家还，你凑什么热闹？”

独孤竞无语道：“辜星曳，你慢慢背，我先走一步了。”

辜星曳：“&*#￥”

*

一回到自己屋子，辜星曳立刻趴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人美心善说过，她出临淄王府那日，就是他们相见的那天。

可她现在累得连挪个身都很困难，她还怎么和人美心善见面？

过了会，有人敲门，独孤竞拿他的行囊来了。

辜星曳没好气地回应：“自己进来拿。”

独孤竞走进来，坐在她身畔，“小末席，哪里不舒服吗？”

辜星曳：“&*#￥”

她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吗？

她扭头想反驳他来着，可脖颈手脚又酸又胀，动弹不了，便索性不理他，想其他事情。

那天医官回来说，姚娘子人没有大碍，但在昏迷中。

她离开王府的时候，端木浅还没回来，可见姚娘子还没醒来。

得，她一心一意要回赠端木浅的信物，时机不对，没送出去。

没想到姚娘子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逃婚，其背后的真相，竟然不是不爱，而是深爱。

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始末是太后琢磨出来的。

高门贵女逃婚落魄王孙，在其他高门看来合情合理，更何况姚娘子家两代文人领袖，对天下文人来说，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就连她也没多想，唯有太后俯视众人，得出了与众不同的结论。

太后抛出这道题，有几层意思，不乏有敲打意味。除了爱惜姚娘子，太后也在说，她之所以没有发难，是因为她的宽容和恩泽，而不是她被蒙在了鼓里。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像雪中的孤松，清极不知寒。

这是独孤竞身上的味道，他常常带着这道香息。

她第一次坐他的马车，就闻到过。

可独孤竞不是人美心善，她已经死心了。

最初说不上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她对人美心善的探寻就像一团炭火，却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熄灭后，就连炭都是湿的，冷漠幽凉地滴着水……

一次又一次，久而久之，她疼了，累了，想逃了。

所以在比照琴弦之前，她发过誓，如果对不上，她从此再也不做这种无谓的事。

可这次不同。

他坐在她身畔，让她莫名的心安。

就像她身处王府的地牢里，趴在干草上的时候，人美心善也是这样从天而降。

她渐渐如秋水般沉了，静了，醒了，她最讨厌的人是独孤竞，一天恨不能在心里踹他好多遍。所以如果独孤竞不是人美心善，他绝不会让她有这种感觉。

独孤竞总有和人美心善重合的地方，纵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

可那种心安的感觉，不会错！

她无声地回转头。

对上那双眼。

那人神色淡淡冷冷清清，既莫测高深，又不怒而威，一副死讨人嫌的模样。

冷漠的眉宇，不羁的唇角，那般傲兀和危险，再亲近一步，仿佛会从悬崖跌落，万劫不复。

偏偏多情的一双眼，眸光是暖的，如一池春水，万花开遍。

原来他，就是人美心善。

人美心善少言寡语，总嗯来嗯去，可他也会勉为其难陪她说话。

人美心善朝她伤口撒药粉的时候，她感到他的手势极轻极匀，就连最好的医官也做不到那种程度。他说他会保护她，他保护的人，不会轻易没了。万一没了，他替她报仇。

她无声地把头转了回去，阖上眼。

忽然就明白了，那天独孤竞扶住她的腰，她正要开口叫他，他却似冷非冷，似笑非笑朝她的刘海吹气，吹迷了她眼。因为他不曾预料，他猝不及防。他不曾预料她会去照花楼，也不曾设防她会在楼梯的转角遇见她，所以他落荒而逃。

忽然也明白了，在照花楼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独孤竞的屋里，是他故意用奇怪的琴声引她去的，除了端木浅，世间就只有人美心善知道，她听过他弹琴，她留有他的断弦，他知道，琴和弦对她意味着什么。

独孤竞和人美心善，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