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出兵，整个国家都动员了起来。各种调令从长安逐条发出，马匹源源不断地奔往各地。

皇帝要出兵匈奴，附近的诸侯王也要派人支持，中枢仿佛大脑，一条条指令通往宛如四肢的地方，整个帝国仿佛一个巨人，开始活动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王恢在朝堂上提出这个计划时，众人都在反对他，然而，当皇帝真正下定决心执行这个计划时，大家又纷纷申请加入。

矛盾吗？不矛盾。

大家反对的是皇帝主动出击，跟匈奴之间撕破那薄薄一层窗户纸，因为撕开了，可能又要连续数年征战了，王恢本身的计划反而是没什么问题的，甚至是很有搞头的。

故而连坚定的反对派韩安国被任命为主帅后，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老老实实准备出兵了。

可以说，刘彻就是拿捏了他们的心思，才这么做的。

当然，刘彻也没有完全信任这些人，因为共同利益，这些人会尽力好好表现他是信的，但是这些人可能趁机做大也不可不妨。

程不识留在他身边守卫长安是刘彻比较放心的，程不识嘛，帝国之盾，守卫长安应该不难，但是刘彻不放心自己在外没有机动的人手。

大军集结后，刘彻便以长安人手不足，下令自己麾下建章军暂停训练，明面上去帮助维持长安秩序，实际上带着皇帝陛下的口令，由公孙敖暂时统领，飞驰前往平阳寻找他们的首领卫青。

刘彻的意思很简单，这建章军也没见过血，多少有些温室花朵的意思，去围观下前方战事，多少也算是历练，说不定也能帮上韩安国他们的忙呢？

当然，这支队伍也没多少人，大概也就是千余人，大部分都是骑兵，也不算少了。

还有一个目的，刘彻没有说明，这队骑兵算是他的心腹了，偷偷藏在前线，如果有人利用手上兵权闹事或者反叛，这队骑兵可以便宜行事。

这步棋，也算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其实准备还是很充分了，但是皇帝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虽然他也不知道能出什么事。

总归是要迈出这临门一脚的。

突然，侍从来报：“陛下，廷尉求见。”

刘彻一怔，廷尉来干什么？难道有人寻衅滋事？但也轮不到跟朕来报吧？难道是什么顶级权贵犯事了？

那就不好办了啊，现在正值出兵之际，还是要团结一切力量为好。

刘彻同意接见廷尉，心里乱糟糟的，很怕出什么大事。

廷尉很快进来了，向他禀报——原来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刘彻的乳母的儿子，算是刘彻的奶兄弟了，当街飙车，和弓高侯家的车撞上了。大乳母的儿子仗着自己母亲受宠，当街叫嚣起来。

弓高侯家，也就是韩嫣家，也不是好惹的，绝不惯着这种行为，两人便在大街上当场打了起来，互相撕扯衣服。

这打起来了，就引来了很多百姓看热闹，也堵塞了交通。

正巧，朝廷要运一批军械出城，就被堵了。

负责运输的首领一看前方两个贵族，一个也惹不起，但是事情又耽误不得，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求前面那两位，希望他们停下来。

当然，没人理会他，顺便还打了这个劝架的小官几下。

这事小官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一层层上报自己的首领，然后就被捅到了廷尉那里。

刘彻一个头两个大。

这真是太不体面了，但是又不得不处理。

现在正是皇帝力排众议出征的时候，他必须以最强硬的姿态，表示出对出征的支持，这种拖延军资运输的行为必须严惩，不然后面还有谁会拿出兵当回事？

正常来说，这俩权贵刚好拿来杀鸡儆猴。但刘彻还是有些纠结。

他当然不是纠结大乳母的儿子。讲真，刘彻真没拿这个大乳母太当回事，他又不缺爱，这个大乳母又没有什么对他特别忠心或者特殊的才能，还不值得他费心。刘彻捧着这个大乳母只是希望大家觉得皇帝是个有人情味、念旧的人罢了。

说白了，这是他拿来立人设的。

他觉得难以处置的是韩说。

韩说身份比韩嫣要高贵一点，是嫡出。嫡出，说明他的母亲也出身显赫，舅族也是不好惹的。

这就有些麻烦了，弓高侯一家本就有武将出身，目前刘彻还是打算优荣武将的，这些零零碎碎加在一起，倒是不好处置了。

廷尉看到皇帝在纠结，倒是放心了，他就知道，这事不好搞，还好拿来请示皇帝，而不是按律来判。

廷尉低声道：“韩公子一直在喊冤枉，他是按照兄长的要求给太后宫里送东西的，理应优先通过。”

刘彻奇道：“他能送什么东西，宫里不是统一采买吗？”

廷尉继续道：“臣检查了下，发现是一些女人用的东西，不过似乎有些奇怪，有些服饰很贵气，一看便是给贵人用的，有些倒是很粗糙，大抵是宫人用的。”

刘彻觉得有趣，正要多说什么，就听到宫女通传，太后找他。

第78章 处死

刘彻一愣，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这太后还是很知趣的，一般不打扰他，这般表现，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结合眼前的廷尉，刘彻似乎懂了什么。

他吩咐道：“你留下，先不要回去，朕去太后那里看一看。”

廷尉当然连声应下。

刘彻到了长乐宫，却发现气氛不是一般的不对，韩嫣跪在地上，自己的姐姐金俗也在旁边不住的抹眼泪，太后身边的宫女似乎一直在给太后顺气。

刘彻敛了敛面容，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唱哪一出。

刘彻故作好奇，大笑几声，走进宫殿，坐在母亲旁边，看了看跪着的韩嫣，笑道：“母后这里今天倒是热闹。”

王太后颤巍巍道：“皇上，宫闱不净啊。这……韩嫣私通永巷宫女，按律当诛啊。”

刘彻一惊，迅速转向韩嫣，韩嫣只是低着头，并不分解。

太后继续道：“今日，外面说，韩家和你乳母家在街上斗殴 ，韩家说是给哀家这宫里送东西。哀家也奇怪，何时需要这家人送了？派人去看，才发现都是普通宫人用的东西。再往下查，就发现，这韩嫣和永巷宫里宫女私通，利用职权，给她们带外面的东西。”

刘彻沉默不语，他知道韩嫣和姐姐之间有点子不清不楚的，他心里也膈应，但是没想到韩嫣居然这么想不开，在宫里做这种事情。

按道理，这宫里的女人都应该是他的，这有点像给刘彻本人戴绿帽子。

当然，刘彻并不在意这个，几个女人，他还没那么在乎。他只是在思考别的事情。

太后看到皇帝不说话，也慌了。

她本来不想这么快处置韩嫣的，但是她受不起再一次失德的指控，也受不了祸乱宫闱的评价。

韩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跟宫女私通。

如果爆出去，太后很怕别人知道韩嫣跟金俗的关系，更怕别人说太后包庇。

这真是要了亲命了。太后只能拿出最极端的态度处理，力求撇清自己的关系。

金俗看似在哭，实际心思也流转许多。她本来以为在宫里能沾光，还能看到韩嫣是不错，可是谁能想到，这韩嫣胆子这么大，很快就要把她兜进去了。

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眼见好日子来了，绝不能这么算了。

刘彻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似是下了决心，掀了衣摆，跪在地上。

众人吓坏了，连忙来扶皇帝，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母后，韩王孙追随我多年，一朝犯了错误，儿子希望母后能看在其侍奉儿子多年的情分，饶他一命。”

韩嫣猛地抬头，他的嘴本就被堵住了，看到皇帝跪在地上为他求情，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如此地步。

太后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不能不处理，怒道：“刘彻，你糊涂啊。这么大的罪都要替他遮掩！你要不要名声了，你就是不要名声，也要想想其他人的名声，想想你姐姐们，想想你外甥女。“

这话基本就是明示了，你外甥女是未来的淮南王妃，爆出这种事来，牵连到她母亲，你就看看淮南王那边认不认账吧。

刘彻……当然明白。事实上，他已经决定牺牲韩嫣了。

且不提韩嫣做了什么事，太后起码一点说对了，自家的名声不能毁，金俗的名声也就罢了，自己不能给淮南退货的机会……

此外，处置了韩嫣，保住韩说也就有理由了，虽然刘彻不记得韩说长什么样了，但起码这人还是有用的。

刘彻等到了太后的话，本就只是给其他人一个交代，继续求了两句情。

太后早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毕竟是她生的，看皇帝根本不管韩嫣，也不让韩嫣分辩，只是干巴巴地求情，知道自己要做这个杀人地坏人，自己儿子在这里演呢。

好在，她本来就要做杀人的坏人来撇清自己的关系，这正顺了她的意，她便派人把韩嫣带下去，交给廷尉处死了。

刘彻突然觉得其实挺没意思的。

他对韩嫣还是有感情的，但是为了自己的志向，他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韩嫣。

刘彻甚至提不起怨愤的心情，他更恨韩嫣不争气，居然在这个地方被自己撞上。

也许帝王注定就是孤独的，因为帝王的志向便是帝国的意志，不容置喙。

刘彻意兴阑珊地离开太后的宫殿，看着渐渐下落的太阳，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处置了韩嫣，韩说自然可以放了，廷尉也明白皇帝的意思，迅速处理了两方。

韩家这边不必多提，大乳母那边全家流放。

没有人敢有异议，韩嫣之死足够震慑他们了，虽然韩嫣并不是因为此案的缘故，但却是此案韩家付出的代价。

韩说本来很嫉妒这个哥哥，却也知道皇上宠幸自己的哥哥，拉出哥哥来也是为了逃避责任。然而，这责任逃避成功了，哥哥也没了，韩说觉得，自己只有害怕，和一些后悔。

大乳母这边其实更没得说，她们家只是出了个下人罢了，虽然号称大乳母，但也算不得什么，跟侯爷家冲突，也是她们自家过错更多。结果侯爷家处死了人，而自己只是流放……皇帝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问题是，这个年代流放，也未必活得下去啊，去边疆路途遥远，天气苦寒，边境冲突也多，真不是个好去处，也不比处死好多少了。

大乳母一家也不想承担这样的结果，为此，必然要向皇帝求情了。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人已经没有前途了，皇帝心情估计很不好，再上赶着为他们求情，怕是要被牵连。

风光一时的大乳母一家反而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家。

大乳母无奈，只得申请流放前进宫和皇帝道别。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求情，刘彻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

不知是不是感情总是有些滞后，他放任太后杀了韩嫣之后，反而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事，想起和韩嫣在一起的时光。

并没有后悔自己放任他的死亡，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仿佛在遗憾，时光里记忆中的人，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不只是韩嫣，还有他自己。

大乳母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再次步入未央宫，这也可能是她一生之中最后一次来未央宫了。

景帝去后，她走过这里许多次，却从未留意，今日却发现，这未央宫居然如此大气庄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多宫人是认识她的，都避开她，昔日许多人巴结的大乳母如今落魄非常。

她在宫门口看到一个白胖的年轻人，似乎在等着她。她犹疑了下，还是凑了过去，现在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求救的机会。

那年轻人她记得，好像是个舍人，日常陪皇帝玩乐。

郭舍人在这里等了许久，皇帝近来十分繁忙，倒是很少玩乐，他擅长投壶却很少有展现才华陪伴陛下玩耍的机会。

更可怕的是，他的举荐人韩嫣前些日子被处死了。

宫里本来就是踩低捧高的，他没了靠山，皇帝似乎又对投壶失去了乐趣，他应该如何在宫里立足呢？如今之计，只能拼了。

他刚好今日当值，得知大乳母觐见，决定抓住最后机会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