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天色并没有很晚，卫青训练了一天也很累了，但是卫青还是个很听姐姐话的人，一句怨言也没有，乖乖地护送薄小姐回家了。

所谓护送，自然是薄小姐坐在牛车里，卫青步行跟在外面。卫青平时可是皇帝的护卫，今日倒是让薄小姐享受了一把刘彻的待遇。

马匹可是重要的国家战略资源，路又比较窄，骑马容易出危险，所以，大臣是不许随便骑马上街。

卫青在外还是很沉默的，一路上并没有多余的话，薄小姐一个人在牛车里暗喜，虽然让卫青在外面行走是有些心疼他的，但自家住的离长平侯府上并不远，所以也还算好。这牛车行进缓慢，倒是让路上的时间可以更长些。

只是……这只在路上行走，却相对无言，似乎浪费了这一路的时间……薄小姐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对卫青道谢过太多次了，她再提及这救命之恩，恐怕会让卫青觉得厌烦。

观察许久，薄小姐发现卫青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一个酒舍。这个酒舍装饰较为豪华，据说是皇帝自己的产业，只是不可考证。

权贵日常最喜欢去这里，附庸风雅，彰显身份，薄质丽记得，自己父亲之前最喜欢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彰显曾祖父虽然去了，但自家依然受宠……

薄质丽犹豫了下，开口道：“建章监一直在看这家酒舍，可是喜欢这里？”

卫青有些意外薄小姐开口跟自己说话，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很快回复：“喜欢倒也谈不上，但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薄小姐笑道：“我也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不知建章监为何喜欢这里？”

卫青惊讶地看了一眼薄质丽，老实道：“这个酒舍建的高，给我四个弓弩，我可以控制住这一片的街道。”

刘彻一直按照士兵的方法操练他们，偶尔李广、程不识、韩安国等带过兵的人也会来给他们讲授兵法，卫青对用兵倒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只是，卫青不知道为什么薄小姐为什么也觉得这个地方好，他终于来了好奇心，好奇地开口：“不知小娘为何也喜欢这里？”

薄质丽尴尬笑道：“是啊，我也觉得……这里是个兵家的好地方。”

卫青心里赞叹，这些大贵族没有一个是白来的。这薄家已经没落，但即使薄家的女人，也知道场地的优良……

自家还是底蕴太低啊，卫青暗下决心，目前下一代只有去病一人，自己也要好好教育去病，让他学习兵法……陛下的雄心他也知道，学习兵法大有可为啊。

卫青回到家，卫昭连忙去寻他，好奇地问了问他和薄小姐相处的怎么样。

卫青觉得姐姐问的很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她和你讨论兵法了？她喜欢兵法？”卫昭有些震惊，这个展开有些奇怪啊。

卫青点点头，随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卫昭，卫昭对他打算教导去病的想法很是支持，但是又觉得有些尴尬……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难道是自己跟刘彻接触久了，学会了他那套直男思维？这个女人对我笑了一下……她就一定对我有意思什么的……

卫昭觉得自己要深刻地反省了，她为自己的多想感到羞愧。好在其他人没有看出来。

卫昭最近很偷懒，但是明天是大朝，她还是要上去晃一晃的，不然她最近低调的目的是啥？还不是为了让女人获得正经工作的权力？大朝她不去，如何潜移默化？

想到明天要早起，卫昭觉得生无可恋……更生无可恋的是，宵禁时，有陛下的近臣来找她。

“陛下明天要解决道统问题？”卫昭只觉得不可置信，眼前这个胖胖的宦官简直在说一个笑话……这么大的事，这么随意的吗？

宦官陪笑道：“正是陛下的吩咐呢，陛下让奴婢来跟侯爷通通气，明天侯爷得帮衬陛下一下。”

卫昭真是一脸懵，这么大的事，不应该提前讨论下吗？所有正式提交会议审议的议案、流程，不是都应该先商量好了在再说吗？

等等，刘彻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也就是说他不是没商量，只是没跟自己商量而已，告诉自己只是想让自己附和下。而且这么晚过来通知明天的事……这是不想给自己太多反应时间，还是怕自己保密不好，透露出去？

刘彻到底怎么想的？疑了自己吗？

想到这里，卫昭忍不住一身冷汗……她勉强露出笑容，应了宦官的吩咐，心里却想了很多。老实说，被皇帝猜疑太正常了，应该放平心态，但这猜疑来的太莫名其妙了吧？或者皇帝希望自己有深度，有意地切割信息，让每个下属掌握不到全面的信息，用信息差制衡朝堂？

果然帝王心，海底针啊。

不过这也未必不是个机会。皇帝通知的这么突然，自己如果把他的政策执行走样了应该也不是大事吧……正好应该夹杂一些私货……

这夜，卫昭彻夜难眠，但是奇怪的是，第二天她依然亢奋，精神状态很好，并没有疲劳的样子，惹得送她上朝的两个姐姐连连称奇：“小妹，你今日心情很好吗？”

第68章 殿议

卫昭笑笑，含糊应下，然后捞起路过的去病狠狠的吸了两下。

今日的朝堂人心有些浮动。大家都预料到了，今日陛下必然会给江都国相的事一个盖棺定论。平心而论，不管是什么道统的人，这个天人感应大部分人是信的，发生点什么灾祸，如果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大家也都会怀疑很多。

这大火……却为陛下失德所致吧。

刘彻并未坐于台上，而是束手而立，颇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众人为他的气势所慑，都恭敬了许多。

先是大臣汇报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比如哪个郡县收税收了多少，哪个地方官员病逝，需要补官……

卫昭听得是昏昏欲睡。卫昭还是缺乏政治素养的，这些被提到的人她都没听说过，古代人名字又稀奇古怪的，她着实分不清。当然，朝堂上睡着是大不敬，她也没这个胆子，只得强打精神，不时用手掐一掐自己的大腿。

这时，突然丞相许昌出列了，他低头进言：“江都国相董仲舒妖言惑众，请陛下斩其以安人心。”

许昌一贯在朝上装聋作哑，他今天突然这么激进，难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太皇太后不是病重了吗……莫非？众人越发浮想联翩。

随即，在三公的示范作用下，诸多大臣出列附议。

斩……玩这么大的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啊。这民间吵得沸沸扬扬的，找一个背锅的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可是董仲舒没死啊，这个卫昭记得很清楚。这是怎么活下来的来着？

她脑内拼命思考这个事情，却听到一个暴躁的男声开口：“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这些人不去追究那盗书的小人，反而要处置我江都国相。董先生在江都十余年，江都民风淳朴，百姓仁爱，远胜于尔等尸位素餐之人许多。就是你们这些无能之人，自己治理不好国家，还看不得别人做事。”

又一官员出列斥责：“江都王，妖言惑众乃是事实，人心浮动难道是假的吗？陛下面前，如何如此无礼，莫不是有不臣之心？想学那吴王楚王？”转而面向皇帝，“请陛下治江都王御前失仪之罪。”

这话说的就诛心了，这把江都王类比吴楚七王之乱的吴王、楚王……恶意满满啊。

刘彻也噎了一下，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虽然自己和哥哥事前通过气了，哥哥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在办，但这类比……也确实让他心惊。

刘彻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沉吟片刻：“江都王赤子之心，你们休得胡言。”虽然这么说，倒也没有进一步的惩罚，让众人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态度……江都王自己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想到自己的弟弟可能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江都王和董仲舒情谊深厚，本想再救他一救，但考虑到自己可能被牵连，终于是退了，下跪为自己的失仪请罪。

刘彻看他请罪，也冷静了些，这些朝臣倒是善于争辩，眼下，自己是不好保董仲舒了。

刘彻轻描淡写地罚了江都王半年俸禄，这事算是揭过了。

江都王退了，朝中更没有人愿意为董仲舒说话了，一众保守派势力连声请陛下下令斩董仲舒，刘彻犹疑间同意了。

说实话，大家心里都有数，说董仲舒妖言惑众意图推翻刘氏统治，这个没有人信。儒家都自诩守礼，对君主的忠诚在众多学派中也是前列，不然刘彻也不会想着推崇儒家。然而这举报来的太巧，让刘彻不得不处理，陷入两难。

不处理，执政合法性受到质疑；处理……又太没有人情味，这么个大儒入长安，明显就是你安排的，出了事，你就把他处死，太没有人情味了。而且，这天人感应其实也是大家内心深处认同的，这因言获罪……多少是有些对不起贤才了。

卫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她还没见过死人，在别人口中自杀而死的赵绾、王臧等人离她太远，很难让她有深刻的体会……但今日之事，却是让她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这时，御史大夫庄青翟出列：“臣以为，这次骚乱并不是董仲舒一人之过。”

卫昭虎躯一震，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上司……这也是皇帝请的托吗？自己一直以为这个老上司还挺没担当的，没想到看错了啊，更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位站到刘彻这边去了。不知道其他信奉黄老的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卫昭正在想入非非，就听到庄青翟大声道：“董仲舒之罪罪无可辩，对其处置更是无关轻重。”

在众人震惊中，他继续道:"董仲舒乃一介儒生，儒生有此想法，实在正常，故问题是儒道的问题，而不是董仲舒一人的问题。臣请陛下肃清朝堂，摒弃儒教。"

这话如带来了核弹般的效果，终于有人说出了这句话。众大臣纷纷附和，场面一时热闹了起来。

卫昭觉得这是一场巨大的政治投机。果然，三公没有一个简单的。

董仲舒这事酝酿了这么久没有下文，朝中官员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没有一个领袖让他们团结在大旗下罢了，所有人都可以预见，如果这时出现了一个敢于担当的反对派领袖，多少人会因为共同的政治理念团结在他的旗帜下啊。

这将是多么大的政治资源。

所以许昌一反常态出列反对。

所以庄青翟才孤注一掷提出这么耸人听闻违逆皇帝意思的建议。

卫昭只是替他们可惜……他们可能不知道皇帝本人对这件事的执着，也不知道小皇帝的手腕有多强……今天跳的欢，明天得用多大的代价才能弥补啊。

为他们默哀吧。

刘彻只觉得气愤，但他的政治直觉告诉他，他不能表现太过激，不完全是因为祖母还在，而是……他现在治国还没有那么多人才，还要靠眼下这些老头。

他有些后悔自己托大了，为了凸显皇帝的深度，降低对卫昭的依赖，这事并没有跟卫昭商量太多，眼下自己居然骑虎难下了。

哥哥刘非已经服软了，现在头也不抬。

韩安国是个老狐狸，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政治看法。

窦婴、田蚡……自己不想用是一方面，他们被驱逐出朝堂是另一方面。而且，真的用了窦婴田蚡，难道就没有别的隐患了？

陈蟜、韩嫣……算了，这两个是帮倒忙的，不惹祸就不错了。

汲黯等人……这才华是有的，但是是坚定的反对派，不可以用在这方面。

刘彻有些头疼，他的视线在朝堂中逡巡，心下有些生气……站到哪里去了，还穿的跟其他人一样，朕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上朝了没有。

卫昭正在走神，突然听到刘彻大声道：“朕看长平侯似乎有话要说……长平侯，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