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试试插嘴：“这灌氏一族最是不法，乡人对他们颇多怨言。”

这意思很明显，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今日处置了灌夫，也是为民除害嘛。

卫昭心想，这年代官员道德水平都低的很，大概率随便处置一个都是给老百姓减负了。

刘彻一直不说话，其他人争执了几句，倒是显得长乐宫有些吵了，这大汉最顶尖的权贵都在这里啊。刘彻也不是在思考灌夫的问题，一个灌夫，还不值得他放在眼里，他需要考虑的是，这次是不是趁机铲除窦家。

刘彻看了看自己的姑姑，馆陶公主还是一副看起来精明的样子，但似乎还是没把今日的争论当回事，刘彻又看了看皇后，发现她的目光落在卫昭身上，似是愤恨。

自己的姐姐平阳公主却似乎置身事外，很难想象是她先把这个事情捅到宫里的。

说起来，这一屋子跟自己亲近的女人，偏偏只有自己这个姐姐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便给自己递了一刀。只是，事到临头，刘彻自己有点心软了，真的要动手吗？

“皇上！”太后似是看到皇帝在走神，不由得悲戚地呼唤皇帝，“你今日一定要给个说法啊。”

刘彻愣了愣，随即居然笑了：“太后说的有道理，违背太后诏令，理应按律处理，先把这灌夫收监吧。”

他看到太后脸色似乎很不好，补充道：“把灌氏族人也抓起来，等廷尉处理吧。”

太后脸色才好看了些，虽然没有手段激烈地为田蚡报复，但起码也表明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馆陶公主和陈皇后其实不怎么关心这灌夫的，毕竟只是窦婴的朋友，她们和窦婴关系都不算亲近，看到皇帝没牵扯窦婴，倒也无所谓了。

毕竟，按理来说，这事本就是灌夫不对，杀了也不可惜。

她们来之前，窦婴已经交代过了，窦婴无论如何要保全灌夫的，毕竟是他拉着灌夫来参加今日的婚礼，大不了就用他的侯位来折抵。

馆陶公主想起弟弟和母亲对窦婴的评价，顿时对窦婴那句“侯爵是我挣来的，现在由我把它丢掉，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嗤之以鼻。

要她说，这灌夫如何能跟窦婴的爵位相比，用爵位折抵来救灌夫，真是笑话了。

馆陶公主估摸着，是窦婴自觉自己和灌夫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才死命保灌夫。只要她能把窦婴摘出去，窦婴就老实了。

馆陶公主自觉可以做窦婴的主，她也算窦家人，可不希望窦婴丢了爵位。

目前看，王太后也没提窦婴什么事，还是很知趣的，她们也不愿意掺和太多惹王太后生气。

在她们看来，王太后想要的无非是个面子，不妨卖个好。毕竟，不卖好这事不知道会是怎么个结局。

馆陶公主想了想女儿宫中宫女的建议，觉得这个宫女确实有些头脑，难怪受到女儿看重。

于是，馆陶公主笑着说：“此前韩安国和王恢出兵三十万，却白白浪费了大汉的米粮，如今这王恢已死，这韩安国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众人耳朵都竖了起来，也不知道馆陶公主是什么意思。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了馆陶公主一眼：“姑母此言何意？”

馆陶公主看了看刘彻的脸色，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但是又理直气壮起来，觉得王太后不会反对她的建议，想来皇帝也只是想息事宁人，自己是在帮他。

馆陶公主笑道：“依我看，这王恢已经罚了，韩安国若是不罚实在不合适，此人此番出征并无收获，可见不是个称职的，不妨去了他的官位，另寻能者。”

这话听起来其实没头没脑的，但是总归是大家都懂她的意思，窦家和堂邑侯背后的势力支持田蚡为丞相。

王太后和田蚡欣喜若狂，只是面上不好表现。

刘彻想了想，倒也没有给答案……比起外戚擅权，他更担心外戚勾连，甚至和功臣集团勾连。

于是，他笑道：“姑母说的很是。”

馆陶公主看到刘彻真的赞同她的提议，大喜：“这朝中还是需要重臣来为君分忧，皇上定要选个亲近、信任的人啊。”她把亲近和信任两字咬的极重。

刘彻含笑，连连点头。

本来，对王太后和田蚡来说，灌夫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王太后和田蚡的目标也从来不是灌夫，而是卖惨给田蚡谋求一个起复的机会。如今馆陶公主递来梯子，皇帝似乎很是意动，这让她们满意极了。

太后有些愿意息事宁人了，低声道：“皇上，既然都是这灌夫的错，这灌氏族人派谁去抓捕？”这事就到灌夫为止吧。

刘彻想了想，笑道：“隆虑侯在长安，常伴朕的身边，知晓朕的意思，就让他去吧。”

隆虑侯就是馆陶的儿子，刘彻的三姐夫了，算是两边都沾亲带故，安排他去处置此事，刚好。这个用人真是英明啊。

众人在长乐宫初步敲定了个解决方案，基本算是退路很大，不偏不倚了，就可以撤了。

这时太后似乎才看到卫昭，想到刚才馆陶公主的表态，便沉了脸：“於菟，你身旁的又是什么人呢？”

平阳公主小心道：“母后，今日我去舅舅婚宴帮忙，遇到了长平侯，正巧有事跟她谈，便顺带着带她进宫了。”

卫昭这才发现，原来这於菟是公主的昵称啊。这於菟是老虎的别称，和刘彻的野猪倒也相映成趣……

这按照生肖来说，刘彻似乎是属鸡的，却乳名是猪，这公主倒不知道是属什么的，小名居然是老虎……

这个年代似乎说女孩子像老虎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卫昭自己就知道三国时期步夫人给孙权生的两个女儿就叫大虎和小虎来着……

当然，现在不是发散思维的时候，卫昭见太后说到了自己，连忙起身行礼，心里警铃大作，不知道太后要干什么。

自己可不是第一次进宫，太皇太后死前自己也来过，不知是太后真的没记住还是要拿自己做什么筏子。

太后面无表情道：“哀家老了，见不得许多生人，不相干的人就出去吧。”

卫昭其实根本就不想来，但是看到太后摆出厌弃的样子，心想这大概是对馆陶公主和皇后的投桃报李吧，内心倒也不生气，她偷偷看刘彻的脸色，看他颔首点头，才跪下行礼，然后离开了长乐宫。

刘彻看卫昭被撵走，心里不喜，觉得有些对不住卫昭，但面上丝毫不显，依然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窦婴一直还在等馆陶公主的消息，结果馆陶的消息没等到，倒是得到了灌氏要被夷族的讯息。

公认的纨绔子弟隆虑侯不知怎得，行动十分迅速，快速带人开始抓捕灌氏族人，把人往廷狱里塞。

皇帝这边大力支持陈蟜的行为，还派了一个新来的叫义纵的侍卫跟着一起搜罗灌氏的罪证。

窦婴慌了起来，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个进展，忍不住求到了馆陶公主的府上，馆陶公主耐着性子见了自己的表兄，收了他一大笔钱，表示自己会帮忙找皇后劝说皇帝。窦婴眼巴巴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消息。

窦婴又去花钱求田蚡，拿出了此前田蚡向他所要的地作为报酬，田蚡也无动于衷。田蚡现在起复在望，如何能跟窦婴再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啊，只是闭门不出。

至于陈蟜、义纵这两个经办人……

陈蟜不可能听窦婴的，他得听他妈的。

这叫义纵的青年似乎是王太后身边女医的弟弟，立场不用多说了。

于是，窦婴终是放弃了幻想，如果想要救灌夫只能靠自己直接找皇帝了。于是，窦婴给皇帝递了书信，要求大朝上面圣。

刘彻心里基本上完成了外戚处置的计划，倒不介意见见窦婴。他也想知道，这窦婴还有什么要说。

于是，刘彻同意窦婴几日后大朝来当庭陈述，又安排了田蚡一起辩论。

刘彻安排完之后，直接把卫昭叫到身边商量事。

其他臣子在朝堂上的表现靠他们自己揣摩皇帝的意思，卫昭是被皇帝塞了个最终答案，由她负责把答案拼凑出过程。

这事做多了，卫昭也不在乎了，反而先向皇帝汇报人事变动。

她这几天向籍福递出了友好的橄榄枝，诚邀籍福来大汉科学院给她做个帮手。

反正现在籍福只是个门客，看起来还不受田蚡重视的样子，经历了前几天给灌夫求情的事，估计田蚡看他会更不顺眼。

这人聪明，人品还不错，又有必要的圆滑，想来是个可以给自己做副手的人。

不知是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科学家大多是固执钻牛角尖的，大汉科学院那群汉代技术人员脾气也是轴得很。

卫昭给他们摆平了不少烂摊子，现在也有些过度精神内耗了。

唯一可虑的是，籍福现在在田蚡手下做事，田蚡起复在望，大部分人都觉得跟着田蚡前途更好，这人别看不上自己这大汉科学院。

好在，这籍福爽快地接受了卫昭的邀约，在卫昭请示了刘彻后，已经正式在大汉科学院任职了，现在挂了个副院长的职务，理论上跟卫昭算是平级的，毕竟，卫昭自己也就是个常务副院长（主持工作）。

刘彻不在乎这种小人物，甚至听了卫昭的说法，还有些不满。

这籍福在窦婴和田蚡中反复横跳，又是一个骑墙的。

刘彻忍不住警告卫昭:“你可别什么人都要，关键时刻反复的人不值得信重，”

卫昭心想，怎么，这是你经历的血泪教训了？她觉得有些好笑，就是有点不合时宜……

卫昭严肃道:“陛下说的是，可臣暂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能先用他了。”

她觑着刘彻的脸色，小心道:“东西放错了位置是垃圾，放对了位置是资源。臣用的就是籍福的圆滑，他要是太刚直，反而不适合这个岗位了。”

刘彻想了想，觉得卫昭说的有些道理，便同意了这个任命。

随后，两人开始讨论上朝的事。

刘彻直接问道:“我若是处置了魏其侯有什么害处？”

卫昭心里一惊，但又不意外。

她斟酌了下，小心道:“陛下怎么做都不外乎拉人打人，借力打力罢了，既然处置魏其侯，陛下又想借助谁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