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甚至小时候的郝佳佳连叫她妈妈都会问可以么？

但是郝佳佳从来就是反骨仔，她从来不是怯怯的问，而是带着挑衅的味道，问她：你不是我的妈妈么？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带着郝佳佳去看郝父去，郝佳佳就会故意在郝父面前不叫她妈妈，也不叫郝父爸爸，不管她怎么去打她，佳佳都会瞪着一双反骨仔一样倔强的眼睛看着她，问她：“女士，你不是不让我叫你妈妈么？是你跟我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天生天养的，所以父母都不爱我。”

郝父当即一个嘴巴扇得她晕头转向。

她一想到这茬，愧疚心就荡然无存，她实在爱不起来这样的女儿，况且这些年她对郝父完全失望后，已经对这个家庭不报以希望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郝佳佳她也是她的女儿，怎么一个晚辈对自己的父母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她又恨又厌恶她，但是她又是自己抛弃不了的责任呀。

她将郝佳佳几乎癫狂的举动告知了郝父，郝父这次难得没有训斥，在电话那里沉默了半晌，疲惫地回复：“你告诉佳佳，我不会针对万鹿，让她不要再发疯了。”

果然那以后，万鹿的信件里惊喜的告诉她，郝老师有时会提到她，让她也站起来回答问题了，就连回答一个问题，她都会惊喜好多天，她在信件里，开开心心的写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佳佳，我虔诚的做所有的一切，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学校，替老师们泡好水，为他们做好每一件事，他说的话我认真听，课后所有人逃避值日生，我都会去揽下，让郝老师没有后顾之忧，你知道么，因为教室整洁，我们班级连续被评选为最美班级三个月了，郝老师因为这个还夸了我，我觉得只要努力，只要去争取，没有敲不开的门。

没有敲不开的门，郝佳佳冷笑了一声，想到自己的父亲胆战心惊每周都发互动给她看，防止她发疯再去自己的工作所在闹，像是防备一个敌人一样，她就好笑。但是她想为万鹿留有一块洁净的天地，她只是笑，如果这样，能够让她度过整个快乐的高中，多好。

“是真的开心么？”她同万鹿坐在江边，一同吃着万鹿外婆做的艾草团子，艾草清香，一口口吃下去，糯糯的又甜甜的，晚风吹过，拂过两个少女的额角的碎发，两人吃着糕点，相视而笑，觉得天地间，这一刻无限的美好。

江边的渔船上亮起了灯，有各种颜色，映衬着漾漾荡荡的江水，渔船上的人家做起了晚饭，炊烟拂过清冷的江面，增添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息。

“嗯，很开心，有你，还有……”万鹿笑着垂下头，小口咬了一口艾草团子，像是想到了谁一样，眉眼都快乐的弯了起来。

“还有谁？”其实从最近的信件里，郝佳佳就敏感的感觉万鹿一定是有了新朋友。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是一个很好的大哥哥推荐给我认识的朋友。”万鹿想起什么一样，眉眼甜蜜的笑。

“讲讲。”唯一的闺蜜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朋友，甜蜜度甚至超过了自己和她，心中突然升起了闺蜜要被抢走的念头。

然而只是一瞬，突然想起万鹿能够这样的笑，即便是闺蜜被抢走，都是值得开心的啊， 因为万鹿是自己和她/他都为之珍重的女孩啊。

万鹿于是真的眉眼弯弯的讲讲了，高二上学期，学校请了优秀的大学学子来校同高二的学生对话，当然里面有大二的心理学学长们，万鹿的情形，让其中一位温暖的学长觉得心存同情不已，不仅在互动活动里，开解了万鹿，并且鼓励她勇敢反抗霸凌势力，甚至在察觉她孤僻且自卑的讨好人格后，将自己同她同龄的弟弟介绍给了她。

倾述是排解恐怖和无措的最好方法，学长热情的介绍的弟弟，是个同他一样温柔且体贴的男生，果然，她们在通过发送信息留言这样的方式，交流了不少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她发现，居然这个世界上，除了郝佳佳，还有一个这样投契的朋友。

“佳佳，他好好啊，他甚至夸我是独一无二的，我这么平凡，他却说我是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光，他的眼里，我是闪着光的，他在我眼里也是闪着光的，真好，我跟他看向彼此的时候，都是灼灼闪烁的，我们都是不平凡的彼此。”万鹿说这些的眼睛都闪闪发光。

这是郝佳佳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万鹿。

那个晚上，她就这样托着腮，一边吃着万鹿外婆做的可口糕点，一边听着万鹿诉说她生命里新出现的光。

如果说初始还有令她不舒服的心，随着万鹿快乐的语气，逐渐自信的信念，和从未有过的幸福感，郝佳佳在这刻从心中由衷的感谢这个男生的出现。

他像个天使一样，拯救了她这个长期处于自卑且胆怯中的闺蜜，她伸手握住了万鹿的手，同她开心的笑在了一起。

是了，万鹿开心，她就真的开心，这种开心比她自己获得了幸福还要开心。

外婆在江边临时搭建的小平房前挥手叫着她们：“佳宝，鹿宝，回来吃晚饭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万鹿的外婆长得小小巧巧干干瘦瘦的，却蕴藏着大能量，岁月和蹉跎砸不垮她，看得出她同万鹿经历了很多，但是这个小巧的老太婆永远都是眉眼弯弯的，从不抱怨，她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在艰苦且贫穷的日子里，把万鹿带的很好。

“外婆，今天吃什么，我吃团子都饱了！”郝佳佳揉着肚子，很久以前，在郝佳佳的心目里，自己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了外婆和万鹿，比起终日不归家的郝母和为了名利可以抛家弃子的郝父，郝佳佳是真心爱外婆。

外婆笑着报着菜名一边拥着两个女孩走进平房。

平房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屋子局促的空间被外婆巧手布置得温馨又舒服，用木板搭着木箱铺就了简易饭桌，上面是外婆用旧衣破衣缝就的百布桌布，颜色淡雅又出挑，桌子上还用捡来的玻璃杯养了一束小雏菊，生气勃勃的，坐的地方就是她们睡觉的床，三个人挤在床边，快快乐乐的你夹给我，我夹给你吃着饭菜。

现实里的郝佳佳眉眼舒展开，唇角边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面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这应该是万鹿和郝佳佳都比较舒心的一段日子，虽然学校里之前霸凌万鹿的女生依然还在霸凌万鹿，但是好在万鹿学会了保护自己，除了小小恶作剧，竭力逃避了大部分伤害，大多数时候，还算相安无事。

画面突然转变……

那是高三的上学期，万鹿的信件突然变少了，甚至有一次，寄来的手编彩带上还带了血渍。

这让郝佳佳十分不安。

她曾经再三在寄去的辅导材料和日常零食里附上信件问万鹿，是否再次受到了霸凌。

然而得到的永远是我很好，没有任何霸凌的回答。

高三那年的寒假，郝佳佳第一收到了外婆求助，小老太在电话里，几乎是哆嗦着嘴，哭着拨通了郝佳佳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郝母，直接就要以拨错电话挂断，好在郝佳佳直接从她手里抢过了电话。

“佳佳，鹿鹿被别人欺负了，打断了手……”

听到电话的郝母，为数不多的母爱突然爆发，尖叫着在电话边大叫：“你家小孩手臂被打断了，你找我女儿干嘛！她是会打架还是警察，你报警啊！”

郝佳佳心知不好，果然万鹿的外婆抖抖索嗦的就道歉后挂断了电话。

郝佳佳和郝母这次爆发了自从上次举报事件以后最大一次的争吵。其实那之后两人一直“相敬如宾”的相处着，感念着即将郝佳佳考上大学，各自分开过活，郝母的态度也有所温和。

“佳佳，还有半学期，就要高考了，我虽然不是称职的妈妈，但是有关于你的前途，妈妈还是希望你听听我的意见，你好不容易成绩才有起色，有希望考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你又要去见你那个朋友？”

郝佳佳几乎不想同郝母说话，如果不是她成绩起色，她甚至不止一次听到郝母偷偷同郝父商量，要送她去强制检查精神状态。

但是此刻，她丝毫不想乖乖的熬过这半年了，万鹿就是她的逆鳞，她根本没有办法在听到万鹿被打骨折了，还能安心待在家里。

她气势汹汹的整理着东西，拿出手机订票。

然而下一刻，郝母冷着脸站在了房门口。

“佳佳，你不要不听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她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一般。

然而郝佳佳只是拿着自己的行李，淡淡的撩开了她。

“妈，不要闹，你知道的，万鹿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是我的，亲人！”

她毫不犹豫拿着行李，走出了。

郝母挫败的追出了门，歇斯底里的喊她：“佳佳，她是你的亲人，难道我不是？我是为你好！”

然而她只看到了女儿越走越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