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黄宝仪脱了高跟鞋坐在石柱上，双脚交替着在空中晃悠，来缓解腿部的不适。

他连忙掐灭了手里的烟，打算悄无声息的从另一面溜走。

“谁在那里？”

她像只灵巧的雀儿，探出脑袋，把他抓了个正着。

他怕自己身上的烟味呛人，带着笑，往后退了退。

“我认得你。”

黄宝仪笑了起来，嘴角漾开两个小小的梨涡。

“一周前湾仔那边办展，我被人不小心泼了咖啡，是你借我手帕，又把自己的外套留给了我。”

明启想了想，确实有这件事。

他还没开口，黄宝仪就从石柱上跳了下来，和他说：“你的手帕还有外套我都洗干净了，你住在哪里？我让人给你送去。”

不用了三个字在嘴边呼之欲出，有人远远唤了声黄宝仪的名字。

明启微微一怔，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朝她微微一笑，说：“你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

这么问有些冒昧。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没想到黄宝仪想了想，大大方方说：“有空，我们在哪儿见面？”

他们的故事，便是这样无厘头的起了头。

他忙着上班，黄宝仪就抽空来公司楼下约他吃饭，亦或是等他闲了一起去看电影，看画展。

黄宝仪也喜欢建筑，两个人之间的共同话题难免越来越多，有时候聊到兴头上，忘记时间也是常有的事情。

于是便常常会超出门禁时间，才把黄宝仪着急忙慌送回住处。

黄春林颇有微词，他养的是女儿，不比儿子在男女之事上占上风，自然是处处小心，时时留意。

公司事多，他防着明启一人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然也就让宋明鸿钻了空子，搞大了黄宝珊的肚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明启正带着黄宝仪在山顶看星星。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呼吸也跟着缓了一拍。

如果让宋明鸿抢了先，那他想娶黄宝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真卑鄙！

他在心里暗暗唾弃，但手上的动作却先于大脑一步，突然把坐在自己身侧的黄宝仪压在了松软的草坪上。

她吓了一跳，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害怕和恐惧。

但只有一瞬，她就笑开了。

“你干嘛？难道想图谋不轨？”

他怔住，低下头凑近黄宝仪的脸，故意问她：“你不怕我？”

山上空无一人，如果他现在起了坏心思，黄宝仪根本逃脱不了。

“我不怕。”

她笑着环住他的脖子，语气亲昵。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

她那样笃定，反倒衬得他刚刚燃起的想法更加卑劣。

僵持片刻，他低下头，在她红润的唇上飞快的啄了一下。

“走罢，我送你回家。”

他不忍心摘下明媚盛放的花朵。

黄宝仪爱他这件事，毋庸置疑。

但他对她的爱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他想不明白。

也不愿去深想。

后来，他们当真定下了婚约，她也如愿以偿穿上婚纱，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却突然开始害怕。

害怕有一天黄宝仪知道了真相，他会在那双澄澈的眼里看到深深的憎恶。

原本幸福美满的婚姻，因为这些呼之欲出的谎言和欺骗，变成了摇摇欲坠的泡沫。

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被轻易扎破，什么都不剩。

黄宝仪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他帮助宋晏宁拿下了黄氏地产。

她先是震惊，随后托着沉甸甸的身子，跪下求他别这么做。

“老公，公司是我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你这么做，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她哭得梨花带雨，揪得他心脏一阵阵抽着疼。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从一开始，他设法接近黄宝仪，为的就是黄氏地产。

她哭得双眼通红，哭的他肝肠寸断，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结局早已注定。

他没法为了自己的私心，放弃和五姐谋划了这么久的大业。

黄氏地产到手，代价却是失去他最爱的太太，和没出世的孩子。

值得吗？

值得。

他早就烂在泥潭里了，唯一的信念就是要亲自了结杀死大哥的幕后凶手，给大哥报仇。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放过黄宝仪，让她去过更好的，没有他的生活。

虽然他想尽法子来开解自己，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分外想念黄宝仪。

于是送走宋晏宁那日，他笑着和她说——五姐，我还是想再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把。

他知道自己很难再挽回黄宝仪的心。

但他还是想尽力一试，拼命去抓住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天色还不算晚，也许他可以在回去的路上买一束鲜花，送去黄宝仪那里。

对了，还有孩子的名字，他也想好了。

就叫黄闻莺。

为了纪念初见时，和云雀一样灵巧，飞落在他身上的黄宝仪。

他笑着挥手说再见，脑海里展望着还未实现的未来。

谁也没想到，上天偏偏在这时候和他开了个致命的玩笑。

枪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就像是南柯一梦。

终有谢幕之时。

一一

若干年后，宋晏宁和友人沿维港散步。

人头攒动，有个小小的姑娘一头扎进宋晏宁的怀里。

“哎哟。”

她捂着额头，灵巧的眸子向上看去，奶声奶气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宋晏宁微微一笑，拉住她问：“你爹地妈咪呢？这里人很多喔，你一个人在这里乱跑很危险。”

小姑娘说：“我妈咪去买汽水了，我爹地不在这里，他在天上做星星呢。”

宋晏宁自觉问错了话，刚要说两句来引开话题，免得小姑娘伤心，有人远远举着汽水跑了过来。

“闻莺，宋闻莺。你不要乱跑，跟在妈咪身边。”

四目相对，宋晏宁怔住，朝黄宝仪点了下头。

“四姐。”

她还是那样唤她。

“带孩子出来玩？”

“恩，今天周末嘛，我也休息。”

客气两句，宋晏宁的视线再次落回到这个名叫宋闻莺的小女孩身上。

她长得很像明启。

尤其是那双圆润好看的眼睛。

黄宝仪将汽水递给闻莺，牵住她的小手说：“闻莺，和阿姨说再见，我们要回家了。”

小姑娘规规矩矩和宋晏宁说拜拜，又再次为自己刚刚的莽撞道歉。

宋晏宁抿唇笑笑，忽地叫住黄宝仪。

“他当初告诉我——给孩子起的名字是黄闻莺。”

黄宝仪很淡的笑了下，说：“我知道，他日记里有写。”

“但是，我怕日子久了，孩子不记得他，连我也忘记他。”

宋晏宁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孩子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仍拉着黄宝仪的手问：“妈咪我好饿呀，我们今天吃什么呢？”

“妈咪回家给你煎牛扒吃好不好？”

“好！我还想吃鸡翼。”

“那我们一起去趟超市吧，家里没有鸡翼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眼泪顺着宋晏宁的脸颊悄然滑落。

她抬手擦去，朝陪在自己身边的友人笑笑。

“我们刚刚聊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