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晏宁提出去看天葬前，军区接到了报社带队领导打来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言辞恳切，解释说西北天气太冷，团队里的其他成员已经病了好几个。

而且现在大雪封山，谁也不知道车子什么时候才能开进山里，接走宋晏棠。

车轱辘话颠来倒去作为铺垫，直到最后关头，这位领导才终于道出此次来电的目的。

他们打算提前回羊城去。

至于宋晏棠，他们也不打算管了。

-路通后，麻烦你们送她下山，让她自己回羊城就行。

军区领导本来不想答应，但是现在他们也把人送不出去，只能忍下这口气，同意这个报社编辑继续住在这里。

结果这个女人却自己提出想要离开，去牧民家里住。

赵铭洋悠悠道：“要我说，你直接让她住到牧民那里去，今后是死是活全看她的造化。何必再多管闲事，又要把她再接回来？”

“你看，今天你去接她，平白无故又给自己多揽了些危险的活。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可真没办法交代。”

梁绍烨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来，他没说话，只平静地去看月光照射下的那堵砖墙。

赵铭洋见他不打算聊这些，干脆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宋晏棠，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今天她和高珂在卫生所门口吵了一架。高珂这人你也知道，脾气冲，说起话来没轻没重的，我和穆雪峰都劝不住。”

“一开始，宋晏棠低着头也不吭声，我还以为这人是个软柿子，就这么任由高珂骂她。”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后来竟然说，如果你残废了，她就嫁给你，照顾你后半辈子的生活。”

“如果你死了，她就给你守寡，心甘情愿当烈士遗属。”

赵铭洋拖着尾音，把宋晏宁的语气学了八成像。

“哎哟，你当时是没看到，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倍儿坚决。可把高珂气个半死。”

“要不你俩干脆凑一对，解决下彼此的婚姻大事？”

梁绍烨扯了下唇，看上去明显不相信赵铭洋的话。

后者不乐意了，嚷嚷道：“我可没瞎编乱造啊。当时穆雪峰也在，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不信我把穆雪峰叫来给我作证。”

“欸！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男人头也没回，挥挥手说：“困了，明天再说。”

被赵铭洋这么一搅和，梁绍烨的困意也去了大半。

他没有直接回住处，反倒朝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那个本该安然入梦的女人，正蹲在他办公室门口，往手心里哈着热气。

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后，她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看着他，打了声招呼。

“我睡不着，又正好听到大家回来的动静，就......散步到这里来，打发打发时间。”

字字句句没提关心。

但字字句句间又都是关心。

见男人不说话，宋晏宁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说：“你要是有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男人薄唇轻启，问她：“为什么睡不着？”

“嗯？”

宋晏宁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错了男人的问句。

梁绍烨淡淡道：“你刚刚说你睡不着，我问你为什么会失眠。”

宋晏宁沉默片刻，如实回答道：“我有点害怕，所以睡不着觉。”

两人四目相对，那些没说完的话，全被藏在看似平静的眼神下面。

怕什么？

怕他死在草原上。

怕明早一睁眼，拉回来的是他残缺不完整的尸体。

她更怕男人没死成，真就像高珂说的那样缺胳膊少腿，成个残废。

那她今天下午说过的那些气话，只怕要被人重新挑起，得到应验。

男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烈士遗属只有在死前结过婚才能算数。人都死了，国家不会给你和死人领一张结婚证。”

宋晏宁哎呀一声，拧着眉头说道：“什么死不死的！这种东西不能瞎讲你知不知道！”

随后，她意识到，男人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这下好了。

连当事人也知道，有人想上赶着给他当媳妇，甚至愿意为他守活寡了。

宋晏宁脑子嗡嗡直响，连忙开口解释道：“我不是咒你，也不是真打算嫁给你。今天是高珂骂我在先，我气不过，才没过脑子说了那些话。”

“现在既然你平平安安回来了，那我说过的那些话也就不算数。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完，也不管男人什么反应，宋晏宁干脆脚底抹油，撂下一句“困了，先回去睡觉”后，立马溜之大吉。

梁绍烨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他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两天后，阿尔木带着托娅的哥哥一起来到军区，接托娅回家。

他们来的时候，托娅正在和宋晏宁玩翻花绳，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笑成了一团，手上的红绳也被她们弄得乱七八糟。

“托娅！”

哈森激动地跑上前来，一把举起托娅，在空中转了个圈。

趁着兄妹俩玩闹的功夫，阿尔木走到宋晏宁身边，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宋晏宁不解地看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的侄女。”

宋晏宁赶紧扶起他，说：“你不用谢我。你最应该感谢的是这里的解放军，如果不是他们，我和托娅恐怕也已经被狼群咬死了。”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差点丢下托娅的决定。

面对阿尔木这样真诚的感谢，她始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理所应当地接受下来。

阿尔木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当汉人姑娘有些害羞，于是也就微微一笑，将准备好的感谢语咽了回去。

“托娅，来，看看叔叔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听到阿尔木的话，托娅赶紧挣脱哈森的怀抱，高兴地跑了过来。

“帽子？叔叔，你和阿爸他们上山打猎去了吗？”

黑色的熊皮帽子做工粗糙，头围更是大了一圈。

托娅戴上后，整个帽子几乎把脸盖住了一多半。

阿尔木的眼里闪过痛色，难免又想起了丧生在黑熊嘴里的亲人们。

“对了叔叔，我阿爸为什么没来接我？我额吉和弟弟妹妹们还好吗？昨晚我还梦到额吉了，她说她很想我，弟弟妹妹们也很想我，让我早些回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