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当日，宋晏宁背着自己的背包，和那日松一家跟随背尸人的脚步，来到了天葬台。

葬礼开始后，天葬师先用随身携带的牛粪生火，火燃着后再敷上糌粑，青烟袅袅，直上云天。

托娅额吉说，这是为了用来吸引秃鹫，让它们来到天葬台附近等待。

之后，天葬师盘腿而坐，诵念超度经文。

所有人会在这时为死者祝祷，希望他摆脱肉身束缚后，能够得到永恒的自由。

虽然来之前，托娅的额吉就告诉过宋晏宁——天葬的现场会有些血腥，也许会让人难以接受。

可等她真正站在人群里，亲眼看着那群秃鹫争先恐后地分食着尸肉时，还是觉得神情恍惚，胃里也跟着一阵接一阵的翻滚。

天葬结束后，站在宋晏宁身边的托娅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爸，额吉，如果我死了，你不要让这些秃鹫吃我的肉，好不好？”

那日松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你觉得害怕？”

托娅泪眼汪汪地点点头：“阿爸，我真的很怕疼呀。”

“傻孩子，人死了以后是没有痛觉的。苏德叔叔的灵魂现在也许就飘在半空中，欣慰地看着秃鹫们分食他的血肉呢。”

“真的吗？人死了以后真的没有痛觉？”

“真的，阿爸不会骗你。”

那日松抱起托娅，大步往马群那边走了过去。

其他几个孩子也跟在那日松身后，黏黏乎乎的要他也抱抱自己。

宋晏宁走在人群最后面，她脸色苍白，努力克制着自己胃里的翻涌。

阿尔木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慢下脚步，走到她的身边来。

“其其格，你没事吧？”

“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阿尔木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对宋晏宁说点什么。

“阿尔木。”

那日松在前面叫他，“你来，我们先回去办事。”

见身边的男人不动，宋晏宁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去吗？那日松在叫你。”

阿尔木咬咬牙，从袖筒里掏出一枚狼牙挂坠，放在了宋晏宁的手心里。

“这狼牙是我亲自从猎来的狼嘴里拔下来的，送给你。”

宋晏宁刚要拒绝，阿尔木已经拔腿朝那日松跑了过去，和他一块儿骑马离开了。

手心里的那枚狼牙未经雕琢，通体洁白，表面上还带着一点余温。

思索片刻，宋晏宁还是将这枚狼牙收进了口袋里。

她想——等晚上见到阿尔木，再把这个还给他吧。

回到蒙古包后，女人们又照常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孩子们今天天不亮就被大人们叫起来穿衣洗漱，这会儿一个二个全扑回床上补觉去了。

宋晏宁见自己帮不上忙，于是问托娅的额吉借来马匹，想到之前去过的河边坐一会儿，放空一下精神。

临走前，托娅急急忙忙穿着衣服追了出来。

“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托娅的额吉正弯腰打理羊毛，见她跑出来，连忙呵道：“你别给姐姐添麻烦，回去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睡觉。”

“我不要！”

托娅倔强地站在原地，“我要和姐姐待在一起！”

宋晏宁弯了弯眼睛，把托娅抱上了马背。

“没事，我带她去河边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拉紧缰绳，熟练地策马朝河边跑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看了天葬的缘故，托娅今天的兴致不高，一直沉默地坐在宋晏宁身边，静静地看着流动的河水。

“托娅，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小姑娘有些不解：“前几天不是拍过了吗？为什么今天还拍？”

“那天你是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拍的，今天姐姐给你单独拍一张。”

宋晏宁从背包里翻出相机，笑吟吟地说道：“这样等你长大了，就能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了。”

在姐姐的招呼下，托娅腼腆地站在河边，和家里的那匹枣红色大马一起留下了自己的单人照。

之后，两个人又一起在雪地上打起了雪仗。

宋晏宁团雪球的手法没有托娅熟练，在对方猛烈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她一面笑，一面大喊着求饶。

“托娅，我认输，姐姐认输。”

托娅毫不含糊，一把将宋晏宁扑进雪里，笑容灿烂道：“不行，姐姐刚刚还说，不能举手投降，要越战越勇。”

“我——”

宋晏宁刚说了一个字，突然敛起笑容，警觉地翻身起来，朝蒙古包的方向望了过去。

是枪声。

而且是连着两声枪响。

她们所在的位置离蒙古包有些距离，虽然枪声沉闷，但她绝对不会听错。

见宋晏宁神情紧张，托娅赶紧拽着她的袖子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托娅，除了你阿爸他们早上拿走的那五支猎枪外，家里还有多余的猎枪吗？”

“有。阿爸给额吉留了一把，用来防狼。”

“还有婶婶也有，阿爸把苏德叔叔的猎枪留给了婶婶。”

宋晏宁又问：“那——你家附近会有坏人带着枪，上门来抢劫吗？”

托娅迷茫地摇摇头，说：“不会。阿爸说，如果抢劫的话，是会被抓进监狱里关一辈子的。

这下，宋晏宁基本确定，蒙古包那边开枪，应该是为了打狼。

她身上没有武器，暂时又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如果现在贸然回去，很可能就是送死。

慌乱之下，她想到了带着猎枪出门的男人们。

“托娅，你阿爸他们今天去的地方，你认识路吗？”

宋晏宁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一字一句说道：“姐姐有急事要找你阿爸，你能帮姐姐带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