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那时候我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你一定能回答他父亲的那个问题，你也一定能在那样紧迫的场面下做些什么来安慰他的父母。但是我好笨，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手术终于结束的时候，宋晏棠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她一瘸一拐的跟在吕爱玲身后，去病房里探望梁绍烨。

男人的脸色近乎惨白，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五天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吕爱玲激动地扔掉了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她握住梁绍烨的手哽咽道：“孩子，你再不醒来，我和你爸爸可真的要担心死了。”

说罢她又伸手去指坐在另一边的宋晏棠：“你看看，你快看看，这是谁？”

梁绍烨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宋晏棠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表情。

她照着记忆里的样子，努力想要复原出宋晏宁笑起来的模样。

她自以为学了有八成像，但是男人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

他眼里浮现出的惊喜就像是新年夜在维港炸开的烟花，虽然耀眼绚丽，却只有短短一瞬。

再之后就是永恒的，密不透风的黑夜。

宋晏棠自嘲地笑笑，她知道，宋晏宁那样灿烂的笑容在自己脸上只会显得违和。

不怪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假笑。

吃过午饭后，她就被人送上了回羊城的火车。

吕爱玲显然并不理解儿子的做法，她以为梁绍烨会高兴，起码会让宋晏棠在这里多待两天。

但她没有多问，只顺着儿子的意思将她送了回去。

临走前，宋晏棠听到了梁元武和梁绍烨的对话。

“绍烨，你要是真想娶她，爸不会再阻拦你们了。你不必这个样子折腾人家姑娘。”

梁绍烨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梁元武务必将人安全送回羊城。

屋子里静悄悄的，宋晏棠往里面靠了靠，将头埋在宋晏宁的肩膀处。

“晏宁，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爱的人也爱着你，哪怕你们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分离，他还是愿意全心全意地只爱你一个人。”

宋晏棠的眼角落下一颗泪来，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抱住了宋晏宁。

“去车站的路上，我才知道为什么他母亲会不远千里的来羊城找我。他的钱夹里一直放着你的照片，那张小小的黑白一寸照片。”

宋晏棠并不是有意去翻看男人的钱夹，只是当吕爱玲递到她手里之后，冥冥之中也许有神灵引导，让她不小心探到了钱夹深处的秘密夹层。

那里面只放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单人小像。

是宋晏宁大婚当日登在报纸上的照片。

她穿着一袭纯手工缝制的高定礼裙，配着同样华丽的首饰，闪耀的不像话。

原本站在她身侧的男人被剪得一点不剩，只是俩人相交的胳膊那里却剪不干净，被人用铅笔深深浅浅的做了遮盖。

宋晏棠没有声张，她悄悄地将那张小像放回到夹层里，然后把钱夹还了回去。

“晏宁，我羡慕你，也嫉妒你，因为你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世上最好的东西。当初从妈肚子里先出来的本来是我，可最后被大太太挑走的却是哭的更响亮的你。”

宋晏棠顿了顿，有些苦涩地说道：“所以你看，先来后到的原则根本就站不住脚。”

只是现在说再多都没有用，她们姐妹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会成为香江最闪耀的星，一个只能跟着软弱的母亲回到羊城，过上可怜又可憎的一生。

“姐，你真的觉得，我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这么一个轻飘飘的问题，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宋晏棠心里的那点嫉恨。

“晏宁”，她收紧双手，将怀里的妹妹搂的更紧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很可怜。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求不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时，宋晏宁突然开口问她：“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和吴涛结婚？”

身后的人沉默片刻，道：“爸说他是个好人，我就嫁了。”

宋晏棠所说的“爸”是指周玉莹现在的丈夫——宋立明。

宋立明和吴涛都是肥皂厂的工人，所以当他领着那个平平无奇甚至长相丑陋的男人回来时，宋晏棠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近乎自毁的情绪来。

她答应的爽快，出乎宋立明的意料。

后来周玉莹磕磕巴巴的和宋晏棠解释：“你爸绝不是侮辱你的意思，只是你的腿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再耽误下去，我也怕你嫁不出去。”

她没有体谅女儿，反倒当起了宋立明的说客。

一字一句都在把宋晏棠推向那个深不见底的火坑。

“他家里虽然没什么钱，人长得也不太好看。但是你爸爸说他性格老实，工作上又勤奋上进。而且他在厂子里也十分的尊重你爸爸，以后肯定也能帮着咱们家一起……”

后面的话宋晏棠记不得了，她麻木的点点头，告诉周玉莹——我会嫁的，你和爸看着办吧。

她最爱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嫁给谁都一样。

“其实知道要被调来这里当老师，我反而松了口气。我不用再整日应付吴涛，也不用照顾那个如同累赘一般的孩子。”

宋晏棠声音哽咽：“晏宁，我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和吴涛长得一样，我恨着她的父亲，所以也连带着恨上她那张脸。”

宋晏宁又问她：“那你恨我吗？恨我当年没听你的请求，直接杀死了程信良。”

“恨过。”

怎么能不恨呢。

那是宋晏棠短短二十几年人生里最爱的人。

“但程信良死有余辜，这是我和他欠宋明恩的。你杀他，合情合理。”

说罢宋晏棠又叹了口气：“晏宁，就算当时你把我一起杀了，我也无话可说。我和信良欠宋明恩三条命，就算我们全死了，到阎王那里也算不清账。”

风声渐弱，宋晏宁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缓慢而平稳。

听起来像是睡着了。

宋晏棠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也翻身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宋晏宁翻了个身，她好像在说——姐，别再用过去的事情来折磨自己了。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生活，等你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地下向宋明恩赔罪。

第二天天不亮，宋晏宁就离开了月来村。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身边熟睡的宋晏棠。

只是等她离开后，原本睡得安稳的女人突然侧过身去，将满脸的泪埋进了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