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尾炎，我请了一周病假。

在田晓丽的陪同下，说是陪同，其实就是敷衍了事，去缴了七天的药水钱。

从我上初中之后，田晓丽就变得像个后娘一样，敷衍我的态度连瞎子都能感觉的到。

田晓丽把我带到诊所挂上吊瓶，人又火急火燎地跑到隔壁餐馆的包厢，去码长城了。

“欣欣，妈妈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啊。”

三十七岁的田晓丽，挂着两个黑眼圈对我回眸一笑，吓得我差点从病床跌落下地。

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面容有多瘆人。仍然不分昼夜，艰苦奋斗在码长城的事业中。

她现在这副人模鬼样，就算是童国军回来，也不会愿意多欣赏一眼。

童国军年轻的时候，把田晓丽宠成宝，不让她出去工作，在家为爱夫、爱女做一日三餐，当一位幸福的全职太太，靠着童国军爱的供养过日子。

如果童国军一旦断供，田晓丽以什么维持生活？

抛开别的不说，沉迷赌博这件事，她的战资也会有弹尽粮绝的时候吧。

十赌九输，连我这个未成年都能明白，她怎么就沉迷不悟呢？

我痛恨赌博，不想去深入了解一个深陷赌途的人那种输赢的心理。

童国军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难道只是忙建筑工程，没有忙点别的工程？

我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一点一滴的药水缓慢地流入血管中，冰冰凉。我多么希望田晓丽能陪在病床边，和我说说话，关心一下我这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需要母爱，需要关怀。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灵往往变得异常脆弱，意志力也会变得薄弱。

一下子，我潸然泪下。

我用另一只胳膊捂住眼睛，还是被诊所的医生发现了。

医生走到病床边，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感受到了关爱。

医生和田晓丽年龄差不多，戴着口罩，一双眼睛充满了母爱。

我渴望母爱渴望到这种程度了，我的妈妈就在隔壁呢。

医生温柔地对我说：“没发烧，注意饮食清淡，忌吃辛辣生冷的食物。”

“好的，谢谢…医生。”我差点脱口而出，谢谢妈妈。

中午，我的妈妈从隔壁端来一碗鸡腿面，面上加了一勺红油辣。

我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或者是在医院抱错了别人家的孩子。

对不起，妈妈。

请原谅我脆弱的心灵。

我不该质疑田晓丽辛辛苦苦，不分黑夜白昼地将我拉扯大。是亲生的，绝对没有错。因为我和田晓丽的五官相似度很高。

一样的大眼睛，娃娃脸，小鼻子，小嘴巴，嘴唇微微上翘。

不能说百分百一样，至少我和田晓丽站在一起，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关系，亲母女。

田晓丽要是不熬夜赌博，稍微打扮一下，估计别人得说我们俩是姐妹。

哎，赌博害人呐。

也害得我嗦了一碗辣面条。即使撇去辣椒，那层浮在面上的红油也够辣的。

熬完吊瓶药水，我去隔壁找田晓丽，推开包厢的门，看牌的人比打牌的人还多，一股呛人的烟味，不免让我咳嗽一声。

有人发现了我，及时转告田晓丽：“你女儿来了。”

田晓丽脸也不转，一双眼睛像猫头鹰一样，紧盯着桌子上的牌。

她从牌桌抽屉里递给我一张二十块，说：“欣欣，你先去外婆家，妈妈一会儿结束回家给你做晚饭。”

骗鬼呢！

她这是打发我下一顿，意味着战胜中，请勿打扰。

我能想到，田晓丽平时丢给我一份战场提供的一荤一素，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们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冷锅冷灶多少年了。我从初中就吃学校食堂，吃得一副纤弱的好身板。

田晓丽让我去外婆家，那是能混一顿算一顿。

其实，我也很想吃外婆做的柴火饭。柴火饭有一种天然木材的气味，口感香糯，令我回味无穷。

特别是锅底一层锅巴，嚼起来嘎嘣脆。还有纯天然的米汤，浓稠清香。

如此想来，我决定去外婆家碰碰运气。

怎么说是碰运气呢？

因为，我外婆家有一位年轻漂亮的母老虎。那就是我的舅妈，张秀红。

张秀红是一位跨时代的传统女性，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封建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到见了我就讨厌。

小时候，张秀红对我挤眉瞪眼，我就跑到外婆身后躲起来瞄她。

在我进入青春期后，张秀红看我的眼神很怪异，好像我身上长了一对五颜六色的翅膀一样。

随着时间让我逐渐明白，张秀红是把我当成了蜕壳飞舞的花蝴蝶。

我常年穿运动套装，田晓丽从来不会给我买连衣裙、短衣短裤之类的服装。

夏天，我也是穿中袖T恤配运动长裤。

我的着装就是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学生样，怎么在张秀红眼里就成了翩翩起舞的花蝴蝶了呢？

特别是田勇，我的亲舅舅，舅舅如果在家，我这只招人厌的花蝴蝶会遭到闭门羹。

莫名其妙啊，我是舅舅的亲外甥女啊。

青春时期的童欣欣，对张秀红的敏感多疑，感到茫然不解，匪夷所思。

随着成长，我的脑壳开窍了，张秀红是防着我啊。

张秀红不仅防着我，还费尽心思给田勇的人生安排的妥妥当当。

舅舅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十年如一日的当保安，拿着微薄的工资，在各个保安亭里，享受时光。

张秀红认为，在保安亭里几乎接触不到女性。难道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男性就是女性？

我对张秀红的封建思想，感到既同情又悲哀。

舅舅为人憨厚老实，那种妻管严抬不起头的滋味，作为男人，田勇十分享受其中。

后来居然还要了二胎！

头一胎是男孩儿，更让张秀红扬眉吐气，傲慢的目中无人。对我的外婆，也是她的婆婆，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外婆脾气好，永远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任由媳妇使唤。

外婆家距离我家不到两公里，一条柏油马路直通到家。

我不会骑单车，平衡感不好，摔掉一颗门牙之后，我就和自行车彻底地说再见了。

步行可以锻炼身体，有助于独立思考。

我揣着田晓丽给我的二十块，步行去了外婆家。

走到墙院外，我先放声呼喊：“外婆…”

“不在家！喊什么喊！”

这是张秀红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张秀红人小声高，从二楼房间发出的回应，我在院墙路坎听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欣欣，你外婆去地里了。”感谢隔壁阿婆好心告知。

自从外公去世后，外婆一个人守着一亩三分地，种了一大片橘子树。外婆没有退休养老金，也指望不上田勇为她老人家颐养天年。

吃了闭门羹，我像遇到蛇一样，惊慌而逃了。

柴火饭是吃不上了，我又慢慢一个人走回去。

走到小区附近，我找了一家小卖店，拿起公共电话拨打了童国军的手机。

一直无人接听，我不甘心的多次拨打，结果一样。

小店老板递给我一个不悦的眼神，使我的心情更郁闷了。

我掏出田晓丽给我的钱，买了五支棒棒糖。

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我揣着零钱刚镚，走进一家餐馆，点了一碗蔬菜清粥。然后，回到冷冷清清的家。

客厅墙上，挂着一幅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小欣欣俏皮地坐在爸爸肩膀上张嘴大笑，笑容烂漫无比。田晓丽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丈夫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如今，这个家只剩下童欣欣一个人，孤孤单单，独守空屋。

我把空虚的身躯丢进沙发里，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变成了一张投影布，一帧一帧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我睁大眼睛，看见了那个笑声响亮的爸爸，逐步走来：

“欣欣宝贝，爸爸回来啦。”

童国军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笑容可掬，眼里充满了父爱。

我欢喜地冲过去，一双大手将我抛向空中，哈哈大笑，又跌落在父亲怀里。

“欣欣，妈妈给你做了最爱吃的西红柿炖牛腩。”

田晓丽温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顶着一头卷发，身穿一件鲜艳的碎花裙，嫩白的脸庞是那么美丽。

我从爸爸怀里蹦下地，手舞足蹈地奔去厨房。

“妈妈，快舀一勺给欣欣尝尝。”

我一张开嘴，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靠枕上，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灌进了耳道里。

醒来后，我始终不愿意接受这只是一个梦，我多么希望下一秒童国军牵着田晓丽的手，在夜里打开客厅门。

凌晨，我等来的却是一场寂寞。客厅里还是那么空空荡荡，没有温柔的妈妈，也没有笑声响亮的爸爸。

现实中，只有一副纤弱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身上空无一物，夜里的寒意浸透全身，一个悲凉的喷嚏声，含着飞沫微粒，在孤独的空间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