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矮小潮湿，陈设只有一爬满橙黄尿迹的臭蹲坑，长宽不到两米，高一米多点，总结就是除了侏儒谁都站不直。

段寻崒不是第一次来了，但长达五天的幽闭恐惧还是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蹲坑不停地飘出恶臭，吃喝拉撒都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

现在天气燥热，狱警那门一关上，屋内的浑浊味道就让他绑着纱布的脑袋开始作痛起来。

段寻崒背靠墙壁坐在蹲坑边，鞋顶着门，膝盖曲着，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

现在才是第一天......

上一次他是怎么度过的？

他把与陈诺的回忆翻来覆去想了一千零一遍，她的笑，她的手，她所有的举止都刻在脑袋里忘也忘不掉......最后，门开了。

“诺诺......我真的好想你。”段寻崒轻声说，怕狱警责骂他口中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

段寻崒初遇陈诺，是在一个带着夏季湿意的夜晚。

他皮肤黑黄，脖子上挂着收款码，汗出如浆地趴在一台滑板车上，面前一个破铝碗，正奋力推着车往家走去。

段寻崒很小就开始随师傅干这行当，折断双腿的技术出神入化到让医生都看不出来。

可惜随着他越长越大，网络上乞丐行骗的消息越来越多，较之以前，段寻崒已经很少能从别人那里讨到钱。

这次也不例外，碗内几个钢镚，一元的有，一角的也有，几张纸票，数目大的最多也不超过五块。

手掌因为长年累月推着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手茧。

就在段寻崒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原先安静的胡同突然传来了激烈的哭泣和打斗声。

他的滑板车僵硬了一瞬，随即飞快滑动着企图离开此地。

“站住！谁？！”

里面传来一声厉吼，段寻崒跑得更快了，滑板车的滚轮与地面发出巨大响声，没一会儿板车后面的绳子就被拽住了。

“谁啊？”

段寻崒听见后面还有道脚步声传来，一道女声开口：“切，乞丐啊。”

一阵幽香传来，段寻崒扭头，表情怯怯的。

陈诺拍开唐珠拽着他板车的手：“干嘛？放手啊。”

唐珠脸上蒙着一层酒意，看起来不太清醒的样子。

陈诺从口袋里捞了团东西丢过去，对唐珠说了声“快走”，就拉着她走了。

皱巴巴的纸钱撒在地上，段寻崒慌忙转着身子去捡。

有五十的，有二十的，有十块的......看起来就像刚找完零钱随手塞口袋里的。

段寻崒如获至宝般将它们放进破碗里，美滋滋地回家了。

-

虽然小巷里传出的声音可怕，但风险只是机遇的另一个名字。

那天以后，收入一直惨淡。

段寻崒时不时会往那里走一遭，看看还能不能再遇到那个出手阔绰的女生。

如果拉一次绳就能给这么多的话，他不介意再被她多拉几次......

月明星稀，这天，段寻崒经过棵大榕树时，伴随草丛里蟋蟀声音的，还有小巷里再次响起的打斗声。

他推着板车朝那处走去，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求求你们......我真的没有勾引你男朋友......”

段寻崒从一边滑到了另一边，又从另一边滑了回来，打算再滑一遍的时候，巷子里走出个女生。

乞丐抬起黑黢黢的脸，那双眼睛和他的脸一样漆黑。

陈诺站在他面前，扎着两个泼辣的马尾，小臂上有纹身，两只手腕缠着黑色带铆钉的腕带。

她画着浓妆，齐逼小短裙在段寻崒眼前随着晚风晃啊晃。

段寻崒的心莫名一紧，扑通扑通跳起来，他紧张地举起那个铝碗：“行行好吧......”

啪一下，他的碗被人踢掉了。

钢镚摔了一地，段寻崒愕然地去捡地上的零钱，陈诺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头子上。

“呃......”

她穿着厚底高跟鞋，段寻崒止不住发出声闷哼。

“陈诺！”

胡同里喊了这个名字，两个太妹扯着一个女生的头发走了出来：“嘻嘻，你看看，还要不要继续。”

女生长得又白又细，头发的杂乱程度跟自己差不多，衣衫凌乱，脸颊又红又肿，鼻血糊在脸上，不停掉着眼泪。

陈诺蹬了他一脚，段寻崒往右边一个趔趄，他快速捡起地上的零钱，飞也似地滑走了。

-

陈诺的那一脚，让段寻崒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敢再往那儿处走......也没再见到陈诺。

周末的商业街繁华热闹，人流量大的地方总是更好讨到生活点。

此时的段寻崒就在这条街道上，少年一边掂着铝碗，一边好奇瞧着街上新挂的好看小旗。

“妈妈，他不穿上衣，羞羞脸。”一小孩指着他说道。

段寻崒可怜巴巴地看向小孩旁边的妈妈，她道：“哎呀，不可以这样指人家，他不是不穿，是没钱买衣服。”

第153章 喓喓草虫二

“真可怜唷。”

女人从包里拿了五块钱放他碗里，段寻崒连连称谢。

她拉着小孩走了，男孩舔着棒棒糖一步三回头地看他，这时，迎面走来了陈诺和唐珠。

段寻崒的呼吸一下加快了，拉滑板车会造成巨大的响动，于是少年毫不犹豫地埋下了脑袋。

陈诺和唐珠穿得火辣，两人臂弯上挂着不少奢侈品购物袋。

陈诺右手拿着一个意式手工冰淇淋，亮丽的美甲正刮着一张刮刮卡。

唐珠舔着冰淇淋问：“多少？”

“嗯......一百块钱。”

唐珠咯咯笑道：“手气不错嘛，去换啊。”

陈诺停下脚步拍了两人拿着的冰淇淋购物袋，又拍了几张和唐珠的自拍：“懒得换了，那家店好远。”

她刚想把刮刮卡丢进垃圾桶，就看到了趴在垃圾桶旁边的段寻崒。

段寻崒低着脑袋，举着那个碗道：“美女们，行行好吧......”

他的心里很忐忑，拿着碗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

陈诺似是完全没认出他，她将那刮刮卡放进他碗里，与此同时，手上的冰淇淋融化掉了进去。

“哎呀。”陈诺皱了皱眉，“算了。”

她连带着甜筒也插了上去，隔壁的唐珠咯咯笑了两声。

两人踩着高跟鞋走了，段寻崒立马握着那甜筒将冰淇淋捞上来，把沾了液体的钱和刮刮卡在裤子上擦干净。

冰淇淋滴滴答答流着水，上面漂亮的小珠已经有些脱落了，它在夏日散发着香甜寒凉的气息，段寻崒没忍住咬了一口。

好、好好吃！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段寻崒欢悦地想当街鼓起掌来，他一小口一小口把它细细品尝完了。

吃完冰淇淋，他开始研究起刮刮卡。

上面有很多圆圈和数字，虽然看不懂，但段寻崒知道，它可以兑钱。

他听到陈诺说的，这张卡值一百块钱！

段寻崒没翻上面的地址，他常年在这条街穿梭，周边有什么店他都摸得门清。

滑板车转过两条街，很快就到了彩票店。

他拿着刮刮卡递给老板的时候，很轻易地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的脸色。

他扶着眼镜脚，眼神不住地在卡上和段寻崒来回，许久，他咽了口唾沫：“哎，小陈......这乞丐中了一百万......”

什、什么？！

段寻崒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一、一百万？！

“纳尼？！”小陈丢下手里的泡面飞速跑过来，仔细地瞧了又瞧，“我去！还真是一百万！”

段寻崒的脑袋都有些晕乎起来，他心跳快得全身都沸腾了。

小陈的迷惘程度也没比他好多少，他一下又一下摸着彩票：“一百万啊......一百万......乞丐的手气都比我好......”

段寻崒还躺在门口，老板掐了下指尖清醒点脑子，道：“兑换奖金需要你出示一下身份证和银行卡。”

段寻崒回过神来，纠纠结结地说：“哦......”

小陈一直盯着段寻崒，这会儿直冲上去：“嘿，你没有吧？”

段寻崒胸口一滞：“我、我有！”

“别装了哥们......”小陈又轻又快地说，“这样吧，我帮你办身份证和银行卡，你奖金分我一成怎么样？”

“税后奖金多少？”

小陈惊讶地说：“你还知道税后？”

段寻崒仍是问：“税后奖金多少？”

小陈声音小下去：“扣除百分之二十个人所得税，八十万吧......”

八万呐？！

段寻崒拼命摇起头来：“不干！”

小陈皱起眉道：“你一个要饭的知道去哪儿办么？”

他忽悠地说：“派出所就喜欢抓你们这些影响市貌市容的叫花子，你一进去，人就给你戴手铐了！”

“到时候别说八十万，就是一万，你也拿不着！”

“你别骗我......”段寻崒嘟囔地说，“师傅说过，我们是叫花子...不是拍花子，警察是不会抓我们的......”

小陈一噎，妈的，怎么要个饭还有师傅啊？！

小陈贼心不死地说：“一万，就一万！去派出所怎么取号排队，怎么查进度缴费，去银行怎么填写单据......我不信你都会！你给我一万，这些我全替你办了！办得妥妥的！”

段寻崒想了又想，最后点头了：“好。”

-

段寻崒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一切，都要得益于陈诺的那张刮刮卡。

黑瘦的少年踌躇在暗色的巷子里，段寻崒摸了摸自己的上衣，有一种难言的感受。

如果她知道她中的不是一百块，而是一百万......这张卡还有机会到自己手里么？

这些日子，段寻崒一直处于巨大的喜悦与不安当中，他走着走着，不自觉又回到了那条初遇陈诺的巷子。

今天的巷子寂若无人，段寻崒大着胆子往里走了一圈，发现墙上有不少涂鸦笔迹。

“孙宸......爱......陈诺......”

段寻崒一个字一个字念着，突然彭的一声，他忙往外看去，一个女生被推到地上。

“谁在那里？！”

熟悉的女音，少年呼吸急促起来。

地上的女生不住挪着手往后爬，紧紧抱住了段寻崒的大腿：“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段寻崒手笔直地垂着，膝盖微弯，身子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外边的人越走越近，抱着他的女生缩着一团紧贴他的腿，不住地呜咽着：“呜......呜呜...不要过来！”

段寻崒看到了陈诺的脸，她的浓妆在阴暗的胡同里显得十分晦暗。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婊子就是婊子，看到个男人就往上贴。”

她弯腰就要去揪苏暖，苏暖死死抱着段寻崒的大腿，惨叫起来。

段寻崒身子一麻，格挡地挥了挥手。

“别、别打她吧......”

陈诺蹙眉很深，一把打开了段寻崒的手：“怎么？你也要管这闲事？”

什么也......

段寻崒摇摇头，抿着唇道：“打架不好......”

“你少管我！”

陈诺怒地扑过去，段寻崒吓得立马张开了双臂，苏暖一下站起来揪住他衣服，三人摆成了个老鹰抓小鸡的姿态。

陈诺往左扑，他就往左挡，陈诺往右扑，他就往右挡。

她身上的香水味像蝴蝶扇翅般往自己鼻子里钻，段寻崒紧张得要命，下体隐隐发麻。

陈诺扒着自己衣服大喘着气，正要大吼，身后的苏暖高声叫道：“孙宸哥！我在这儿！”

陈诺瞳孔一震，段寻崒看到那个被唤作“孙宸”的男子急慌慌朝这儿跑来：“暖暖！”

“你这个泼妇！”

孙宸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陈诺，段寻崒一惊，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

“你、你竟敢推我！”陈诺眼眶红了，不敢相信地说，“你为了这妓女推我？！”

“谁是妓女！你嘴巴放干净点！”孙宸把女孩搂紧怀里，厉声喝道，“我看你才像妓女！”

陈诺脸一下白了，苏暖缩在男人怀里，声音颤抖地喊：“孙宸哥......人家好怕......”

“你、你说什么......”陈诺的声音带着哭腔，眉头皱成一片，“你骂我......妓女？”

孙宸脸上的线条也显得有些僵硬，却还是道：“是、是啊！你看看你穿得像什么样子？大街上哪个站的不比你像个正经人......”

“我打死你！”陈诺哭叫着扑了上去，“孙宸你这个混蛋！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苏暖惊呼起来，孙宸忙把她扯到后面，男人大力扇了他一巴掌：“你闹够没有？！”

这一巴掌扇完之后，男的女的都震住了。

披散的头发黏在沾了汗的脸上，陈诺瞠目结舌地捂着脸，孙宸咽了口唾沫，捂着苏暖的肩头：“快、快走。”

一男一女跑出胡同，段寻崒看着凝滞住了的陈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

“你没事吧......”“哇！”

响亮的一声，段寻崒身子一抖，女人仰头大哭起来。

陈诺张大红艳的嘴巴，紧闭着眼睛哇哇大哭，泪水稀里哗啦地流，段寻崒手心都冒了汗：“别哭了......你别哭了......”

她哭了很久，段寻崒一直重复着“你别哭了......你别哭了......”，最后他使劲想了想：“你不哭的话我带你去吃烧烤......”

烧烤还是小陈前两天带他去吃的，段寻崒觉得这个诱惑已经很大了，谁料陈诺抽噎着骂道：“神经病啊？谁要吃那个......”

段寻崒：“......”

他搓了搓手：“那算了......”

段寻崒觉得现在真不是个和陈诺商量那一百万的好时机，他抬腿就想往外走，结果陈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带我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