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十一年，春。

内阁大学士张傲天，代表朝廷出使大雍，进行和谈。

永安帝邀请小张共乘龙辇，与群臣将其送出京城，寄予厚望之情，满朝皆知。

然而，世人不知皇帝封王的承诺，只赞张子轩国难当前识大体，携母牌位前去谈判，报了必死之心，弄不好就得血葬他国。

如此美谈，在民间广为流传，就连永兴茶楼都把这段编成故事，说与权贵听。

与张傲天同去的，还有苏龙犀和老呱。

自那一日从张府出来，马六便回了扒皮司，再没见过张傲天。

老呱曾找到扒皮司，询问马六的意见，必须六爷同意，他才会给张傲天护道，让满天乌鸦当小张的耳目。

谁是大腿，老呱分得很清楚。

有时候，像他这种成精的妖类，心思反倒纯粹，远没有人类那么多复杂的野心和杂念。

谁对他好，谁能掌控他生死，他便死心塌地跟着谁，不会搞小动作，也不会太多阴谋诡计。

马六没有回话。

除去分配妖魔，收取器官，完成校尉的工作，他谁都不想理。

这些日子，他心里十分寂寞孤独。

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内心毫无波动。

好像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同类。

只想远离红尘，躲开这个无趣的世界。

老呱询问无果，看出马六状态不对，但又不知该怎么劝，纠结一番，还是跟张傲天去了。

万一小张出了意外，马六很可能牵连到他身上。

去了至少能保证消息灵通，有什么事情也能传回来，让马六知道小张在干什么。

至于苏龙犀，自然也来找过马六。

但他的态度，不是询问马六的意见，而是通知，说他要与张傲天去大雍，请六爷保重。

马六同样不理。

而当事人小张，出使大雍要准备很多东西，公务繁忙，顾不上来。

马六那一天的神情，他隐隐察觉不对。

事后反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把心性薄凉的一面表现了出来，惹得六爷不高兴，干脆不来蹙眉头，以免父子大吵一架。

人很奇怪，父子经常吵架，有时候吵得急头白脸，说了狠话，也不会有隔阂，过几天就好了。

但从未吵架的父子，从小亲密无间，只要吵一次，便会出现一辈子无法放下的伤痕，以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代价，不论从亲情还是利益哪一方面，张傲天都无法承受，只好不来告别。

不过，他心里很忐忑。

想要封王，收回青州，少不了六爷的支撑。

二叔梁五是个怪脾气，对谁都不假颜色，却对六爷唯命是从。

以前梁五才到马家老宅的时候，还能与苏龙犀聊几句，两人撅着屁股玩沙子。

后来梁五的心智飞速成长，三五月不见就像长了几岁，短短一两年变得老成持重，也再没兴趣搭理苏龙犀。

可以说，梁五决定着小张封王的成败。

而他出不出山，全在马六一念之间。

张傲天有些后悔，早知就该老老实实为母亲守孝，只要有六爷在，以后也不是不能封王。

可他也知道，皇帝铁了心要他出使大雍，有的是办法，他根本无力拒绝。

不管想不想去，都必须走这一遭，否则官位不保。

即便有六爷的庇护，他自己能活，可跟着他混的那些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而且，张傲天自己也放不下功名利禄，舍不得努力二十多年得来的一切。

为了往上爬，他牺牲了太多，舍弃了太多，哪能说放就放？

人没那么大的勇气，更没那么大的决心，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贪财好权，贪生怕死，没法与那些得道圣人相比。

去往大雍的路上，路险山陡，张傲天忍不住朝天上的老呱询问道：

“二叔出山了吗？”

他知道老呱的眼线遍布大炎，专门派了成精的乌鸦守在秦天王大墓外，以便将二叔的话带给六爷。

“呱~”

老呱从天而降，扇动着翅膀摇了摇头。

张傲天心中一声叹息，吩咐道：

“再探吧，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老呱点头，飞上天空去放哨。

不多时，苏龙犀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地平线上，身影如闪电奔来，手里攥着一只入道境兔妖，递给张傲天说：

“子轩哥，吃。”

小张点头，没有客气，运转苏龙犀强行灌顶给他的嗜血魔功，让手中的兔妖眨眼成了干尸。

而后，他又默念骷髅长生经，想要将气血化入骨髓之中，增长寿元。

可是，任凭他如何念经，气血也无法转化成生命之能。

他曾怀疑过六爷传下的功法有问题。

为了验证真假，他又把长生经传给苏龙犀。

小苏同样不能修炼。

张傲天不甘心，又抓来一个不知名修士，让苏龙犀把嗜血魔功和长生经都灌顶下去。

结果，这不知名小修士，吸收一头入道境小妖后，很轻松增长了十年寿元。

同样的实验，张傲天试了六遍。

旁人都可以，唯独与六爷相识之人，不能修炼长生经。

后来，不信邪的小张，去找了雷鹏。

雷校尉没少接触骷髅教的妖魔，也知道一段长生经，但修炼效果不佳，还比不上吃延寿药物管用。

他告诉了张傲天答案。

“你家六爷是顶格的天煞孤星，命硬得不行，这大凶大煞之相对他自己没影响，却克亲人，克朋友，六亲无缘。”

“我修为一直稳稳压他一头，自身也是七杀命格，同属极凶之煞，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只管利害往来，少论交情，才能几十年不出意外。”

“你小子修为全无，能活到现在没被克死，已是老天眷顾，凭你也想修长生之法？”

“白日做梦！”

那一天过后，张傲天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阴天下雨骨头疼的暗伤，这么多年一直治不好。

他找过宫中太医，找过皇室供奉，还找过六道境的二叔梁五，吃遍了灵丹妙药，全都无用。

而眼下，无法修炼长生经，他只能吸收妖魔气血，让自己身体健壮，气血充足，来延续寿命。

可是，他还有很多抱负没有施展，很多后事没有安排。

“满打满算，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