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中年却对地上的金饼不屑一顾，只对吐蕃少年说了几句话。

少年与其争论几句后，便含情脉脉看向唐将，与其嘀咕了几句后，又解下玉柄短刀递上来。

唐将哪里愿收？但少年情真意切，硬塞至其手中，随后转身与同伴一起离去。

冲突消弭。

老板来到陈枫面前躬身致谢:“仆沈南璆，多谢贵人相助！”

“你可知上那人的当了？”陈枫挑着眉问道。

“上当？”沈南璆不解，刚才明明是自己小看了人，才弄巧成拙。

“那少年第一轮越射越准，若是最后一箭也中了靶心，你还会让他玩第二轮么？”

沈南璆想了想，回道:“若最后三箭连中靶心，仆应当小心谨慎，即便让他玩下去，也会更改规则，减少赏格。”

“所以说，你上当了。那少年射最后一箭时，被那个中年干扰了，才未中靶。”

沈南璆这才明白，那少年越射越准，最后还连中靶心的话，谁还敢让他再玩下去？于是连连骂起那个吐蕃中年老奸巨猾，最后叹道:“仆本自负有些小聪明，混口饭吃总不是难事，谁料今日竟差点因聪明而亡命。”

“我看你还是别做这些街头游戏之事了，好好找份正经营生。”

“仆无产无地，又无本钱，手上还没什么技艺，除了一膀子力气，能做何营生？”将来能做什么，出路在何方，沈南璆一脸迷茫和无奈。

“那块金饼送……嗯？哪去了？”

陈枫刚才扔出去的金饼，吐蕃人并没捡走，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捡回去，便故作大方，要送给沈南璆作本钱，却没想金饼不知何时已被其他人顺手牵羊了。

“呃，你若不嫌辛苦，去找这里的管事，叫石强的，让他给你一份活计干干。这边还在建造店铺。”

他见沈南璆可怜，便给他安排了一去处。

沈南璆千谢万谢，辞别后便去找石强了。

现场还剩刚才那位唐将呆立原地，陈枫走上前去，抱拳道:“阁下是王将军？”

待唐将回过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皱眉问道:“你是谁？”

陈枫见其有警惕防范之意，便微笑道:“小子陈枫。将军无需多虑，在下并无恶意。听闻王将军昨日夜闯敌营，凭一己而抚吐蕃。令我辈敬仰。”

唐将摇了摇头，只作不屑道:“这却是你孤陋寡闻了。原来是那姓王的曾投降过吐蕃，仗着与吐蕃人相熟，这才有了让他逞强的机会。”

陈枫不信这人鬼话，笑道:“投不投降的，英雄不问过往。当初江南道大总管黑齿将军就亲口跟我讲过，他乃高丽降将，但并不影响为大唐效力尽忠。对于王将军，我也这么看。”

“哦？你竟也认识黑齿大帅？”这人见陈枫提到黑齿常之，立时来了兴致。

“近三年前，小子尚在金陵，曾有幸与他共座对饮。”

唐将上下看了看陈枫，见其容貌平凡，衣着普通，浑身上下既没有贵族公子气质，也没有满腹诗文的书生风采，更没有赳赳武夫气概，三年前就怕连毛还没长齐，凭什么能跟黑齿大帅共座对饮？

其只摇了摇头道:“是么？我不信。”

陈枫耸耸肩:“信不信，自随你便。”

这人面对质疑也不解释解释，令唐将一时气短。

其又道:“大帅乃大唐名将，立有赫赫战功，当今，有几人敢和他比？姓王的，虽同是降将，却是投降敌方的，哪有资格与黑齿大帅相提并论？”

“将军此言差矣。某听闻王将军非贪生怕死之徒，实乃力竭被俘。胜负，兵家常事也。将军怎好宽于律己，严以律人？”

“哦？人家都以被俘为耻，你却以被俘为荣？”

“倘若遇到统帅决策失误，敌我力量悬殊，甚至一些意外，导致兵败被俘，阁下就狠心苛责他们？”

唐将怅然摇头道:“我不能。”

陈枫点头以示赞许，又道:“若小子设身处地来看，在最后关头，与其舍身殉国，不如留得青山。舍身殉国，看似悲壮，为世人所敬仰传颂，乃毫无办法之办法，实已放弃抵抗，放弃希望，绝望到只图一死罢了。

反观留得青山的，却需更大勇气和毅力，要在对敌方的摧残折磨下，保持气节，不辱国格，不泄露机密，要面临生不如死的局面，这可比只图速死艰难得多。倘若能想尽办法活着回来，继续尽忠效力，总比沙场上的一具枯骨有用吧？

一难一易之间，庸人只挑着容易的做。”

唐将紧盯了陈枫数息，见其神色并无作伪，最后叹息了一声，道：“世间又有几人能有你这般见识。国人皆认为当兵的就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汉之李陵就是例证，其兵败降北，名辱身冤，更牵累全家族灭。”

陈枫则颔首附和：“故后人每思及李都尉，无不为其扼腕叹息。”

唐将苦笑一声：“好在王将军运气好，遇到的不是刚愎自负的汉武帝，否则步李都尉后尘，岂不冤乎？”

陈枫点头，道:“活着回来的王将军，总比死在吐蕃的王将军，要更有用！”

“若他还能上阵杀敌，总能为大唐献几分力，多杀几个敌。确实比埋骨荒原要有点用！”唐将满脸苦笑。

谁料陈枫却摇了摇头，不赞同对方的说法。

唐将脸色一变，冷哼道：“原来你还是瞧不起他！”

“瞧不起他的是将军您，而非小子！”

“怎么，我说他若上场杀敌，能多杀几个敌人，戴罪立功。这有错么？”

“若仅仅让王将军冲锋在前，多砍杀几个敌人，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珍，使明珠蒙尘。”

“哼！巧言令色，你说说又该当如何，我看看你如何狡辩！”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唐上下官员里，有几人去过荒原？有几人知道吐蕃风土人情、地势地貌和道路关卡？又有几人了解吐蕃的诸姓派别？恐怕大多数人连吐蕃的方位都不知晓。”

陈枫说到最后，又满怀忧虑道：“反观刚才那个吐蕃中年，连汉话说的都很流畅。我观那人，不像吐蕃的平民。其这次过来，恐怕不止是求和，若顺道刺探大唐国情军务，好为将来提前打算的话...其心计之深，令人不得不防。”

唐将沉默了半响，才回道：“那人叫悉多干，乃吐蕃权相钦陵的亲弟，聪明多智又熟读汉书，平素以讲汉语、行汉礼自居。”

“那他今日的野蛮行径却是装出来的？”

唐将点了点头，可能又想到了什么。只见其睁目嗔道：“你小子别打岔，说说怎样才不让王将军暴殄天珍？”

“王将军深入吐蕃腹地，旅居数年，听说又与吐蕃的小君主交厚，其必然熟知吐蕃国情。若能以此为大唐出谋划策，攻略吐蕃，岂不比砍杀几个蛮子功劳更大？王将军，你说对不对？”

当听到陈枫说王孝杰与吐蕃小君主交厚，唐将神色变换，面上直抽抽。待听到最后，这人却一拍大腿，兴奋叫道：“没错，我正有此意！”

说完，这人又反应过来，于是笑骂道：“好小子！你诳我！”

陈枫躬身行礼：“小子拜见王将军。”随后起身笑道：“哪敢诳将军，在下开始可就猜到了您身份。”

王孝杰哈哈一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走，找个地方坐下来，咱们共座对饮！”

“呃...”陈枫有点犹犹豫豫。

“怎么，敢不赏脸？”

“今日我是陪未婚妻和妻舅两口子逛西市的....”

“呸！婆婆妈妈的，把他们一并叫上，今日咱们来个‘煮酒论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