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太极殿角落。

“咚咚咚...”

敲击木鱼声从这里传来，太妃站在殿外，听了许久。

终于，敲击木鱼声停下，太妃这才带着一个嬷嬷，进入大殿里。

这座大殿，其实是一座佛堂。

中间是一座高达数丈的佛陀像，一个身穿粗布衣衫，宛若老尼的老妇，缓缓起身。

走到另一间房中，房中正北放着一排灵位。

中间一个赫然是懿德太子之灵位，右侧是太子妃灵位。左侧是四个小灵位，右侧是一个小灵位。

老妇就是当今太后，她定定的看着这些排位，伸手挨个摩挲：“十六年了呢，我的儿子，我的儿媳，我的孙子孙女啊...”

太后的手，颤颤巍巍放在最右侧的小灵位上：“我的小可人，才不足三个月，不足三个月...他们，好狠的心！”

“太后...”

太妃进来后，看了一眼灵牌，随后目光转开，随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太后仿佛没有听到，又是摩挲良久。

这才转身，看着太妃：“你来了？”

“我来了。”

太妃扶住太后。

“你身子骨比我还弱，你顾好你自己吧。”

太后虽然满头银发，但是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你很少来这里，每次来都是受了委屈找我倾诉。我就是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婆子，帮不了你什么。”

“我知道太后吃斋念佛，不闻窗外之事。”

太妃随着太后坐下：“他，太过分。”

“咦？”

太后看了一眼太妃身边的嬷嬷：“你以前来，身边都跟着那个女史，我记得叫元春，泡茶很好，怎么没带来？”

太妃神色黯然起来：“是啊，她聪明伶俐，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哎...阿弥陀佛。”

太后念了一声佛号：“尘归尘土归土，生生死死，看透就好。只可惜那丫头不错，这年纪轻轻的...这宫里啊，你争我抢的，明争暗斗，个个都是阴谋家，她心地善良，现在有你护着还没什么，没有了你，她迟早会吃大亏...她倒是聪明，就是娘家人愚蠢，必受所累。”

“额。”

太妃苦笑一声：“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被赐婚给了一个王爷。”

“王爷？”

太后满脸疑惑：“难不成我吃斋念佛这段时间，宫里的规矩也变了？你身边的女史，你可是要引荐给他的，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淑妃，这女史他纵然不纳入后宫，也不会赐予哪个王爷吧...”

“据我所知，这些王爷里面，除了忠顺王心性不错，北静王有些能耐，他的儿子我不清楚，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富贵虫，哪个入得了他的眼？”

太后眼珠子一动：“是北静王的幼子？我记得他，已经与你侄孙女定下婚约，你那女史好歹是出身贾家，不会是成了侧妃？”

“是侧妃，但是那王爷不是北静王幼孙，而是王赢王君可，因他北征失利，这个王赢异军突起，三战三捷，攻破龙城，功封忠勇王。”

太妃眸光闪动：“这就是一个泥腿子，乍得富贵就忘乎所以，被赐婚第二天，就当街强势逼迫贾珍退婚秦府，他将秦府姑娘据为己有，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忠勇王异常的宠幸，原本是王妃的元春，却被构罪，家族与草原有违禁之物的交易，被降为侧妃...”

“秦府姑娘不仅被册封忠勇王妃，他更是送出超越公主出嫁的嫁妆厚赐！”

太妃颇为不忿：“太后，这可如何是好，甄家与贾家交好，而我...根本护不住他们。”

太后听得明白，太妃这是收取好处，没有办成事，这是请她说情？

“呵呵...”

太后闭上眼睛：“他还是那样的昏庸，当初文宗皇帝选他做太子，泉下有知，定然后悔。”

“哼！”

外面传来一声冷哼，太上皇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你不是吃斋念佛，不闻窗外之事？我看你很健谈嘛，来来来，咱们聊聊...”

太妃赶紧行礼：“陛下...”

“你出去！”

太上皇没有看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都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

太妃自然明白，太上皇对她很不满，行礼之后向外走去。

哎...

贾家托付之事，让贾元春成为皇妃这件事情，她没办成。

这次入宫，想着贾元春成不了皇妃，成为王妃也好，她相信，自己总比得上那个忠勇王吧。

于是，她让太监请皇帝，皇帝告诉她，这件事情不要她多管。

她去找太上皇，挨了一顿骂...

她深知，与太上皇青梅竹马的太后，在太上皇心中占据着绝对的地位，哪怕太后这十几年来，表现出对太上皇的厌恶，见面就吵，但是太后的要求，太上皇从不拒绝。

本想着求一求太后，谁知道太上皇来了...

“吃斋念佛，吃斋念佛！”

太妃刚刚出了殿门，就听到太上皇的咆哮声。太妃记忆里，数十年来，太上皇的咆哮声，只在太后这里响起。

但是...

从少年夫妻，到现在以来，太后还是皇后那会儿，没人能够撼动她的皇后地位。

这十几年来，吃斋念佛，太上皇依旧咆哮，太后需要办的事，太上皇从来都是办的漂漂亮亮的。

太上皇，也就只有在这里，在太后面前，才会表现出脆弱模样。

“如果不是那群和尚，修庆也不会死！”

太上皇的咆哮声传来，太妃心中一凛。

修庆，这是皇宫中的禁忌，那就是懿德太子之名--李修庆！

当年之事，她都不是很清楚，知晓内情的，不是被逼死，就是被抄家灭族...她相信，太上皇想要她闭嘴，她还有甄家都要灰飞烟灭！

太妃走得很快，也很慌张。

生怕惹火烧身，太上皇那么宠爱太后，当年还不是拿她的娘家人开刀？

而在大殿里，太上皇也很慌张：“你不是很能说？为什么在我面前不说话！？”

“你说我昏庸是吧！”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那我告诉你，我为这天下做了多少事！”

“隆兴元年，当初奸相把持朝政，他甚至敢将我废除帝位！所幸，我忍辱负重，奸臣死，我活！”

“当年文宗皇帝数次下江南，国库空虚，百姓民不聊生，还没有从大乾一统天下的战乱中恢复，紧接着隆兴三年，川渝地震，黄河决口，灾民漫山遍野，足足数百万！”

“你懂得数百万灾民，是什么概念吗！？”

“是我，九天九夜睡觉合计没有十个时辰，我将皇宫都差点卖了，换来粮食赈灾，我那一身龙袍，穿的太久，没有替换龙袍，都馊掉了！”

“隆兴六年，苗疆叛乱，奸臣勾结朝堂，隐瞒四年之久，以至于叛军三个月攻陷三省，而你的娘家人，趁国难当头，竟然与叛军做买卖。就像贾家、北静郡王府他们一样，我饶了贾家，只是将他荣府姑娘降为侧妃，我已经很仁慈！我知道，当年我杀了你兄长，你记恨了我四十多年！”

“但是你知道吗，因为你兄长卖给叛军火器，大乾差点覆亡！”

“隆兴十一年，天下缺盐...”

忽然，太上皇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闭着眼睛，转动手中念珠，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太上皇忽然很是沮丧。

自从十六年前那事之后，这个与自己结发数十年的发妻，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话，不，一个字！

任他咆哮，太后不为所动，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完全不在乎！

目光看到那一排灵位的时候，太上皇眼珠子忽然血红。

他走过去，将最右边最小的一个灵位拿起来就走：“我以后不会再来！不打扰你！”

“站住！”

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放下！”

“哼...”

太上皇转身就走，他今天本来兴奋而来，是要与太后分享他这十六年来，最好的一个消息，最让他兴奋振奋的消息的。

但是，太后不听。

不听就不听吧。

我说话你不理我，你说话我为什么理你？

“你给我站住！”

“你给我留下！留下我孙女！留下我孙女！”

太后忽然发了疯一样，拉住了太上皇。

太上皇浑身颤抖：“她，没死！”

太后一怔，任由太上皇走远，随后太后更是发了疯一样，去追太上皇：“老东西，你这个天杀的，你告诉我，我孙女没死，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