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唐国过了农历新年，笼罩在天空中的黑云都没有散去。

天上没有日头，白天也是昏暗的。

许多城市的电力都没有恢复，蜡烛油灯重新出现在人类的生活。

每天都有人因为绝望而自杀，更多的人则麻木地活着。

也有人在传递打赢了的消息，说侵入地界的怪物已被杀死，妖族见到人族的厉害后也愿意坐下来和谈等等……不过这样的消息并没有得到证实，又因为全世界的电视和互联网都中断没有大范围传播出去。即便有人听到这消息，也大抵不信，一个又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力量出现后，几千年来人类为万物之灵的信心已被摧毁殆尽。

今古街经过大年初一爆竹喧闹之后，很快沉寂下来。

偶尔街面上会有零星的爆竹响，那是一些无知无畏的小孩在大街小巷里奔跑。

大人的世界是黑暗的，对于小孩，总有一些是无知无畏的，他们的世界依旧是光明的，快乐也是简单的。

虽然已过立春，但天气依然冷得很，比往年要低了将近十度，好在今古街人的体质都大大改善，并没人冻死。

这样的日子张显白不适应。

过去他每天都要开直播的，等着唐国乃至全球都有他的观众，然后对粉丝们吹牛，互动两下，拍拍今古街的今天。

每天做这些，张显白会感觉自己活着。

可是，现在这些都做不了。

每个人都困在双眼所见，双耳能闻的世界里。

张显白感觉到分外孤独，就好像被人抛到了孤岛上，而杜三娘的昏迷不醒更让他感觉到痛苦。

医生初步的判断是植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看运气吧。

每天张显白花大半天时间守在床头，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蓬莱宗的淬体术，九转丹息术，张显白都没去练。

再练一百年又有什么用，他是亲眼看到相帅在黑雨中像太阳底下的雪糕一样融化掉的，不要说他跟那突然冒出来的怪眼天差地别，就是他跟方觉也是天差地别。

方觉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他那样厉害的人物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他这等小人物。小人物啊，就是不要想太多，有一天过一天。

张显白觉得自己抑郁了。而意识到这点时，只是张显白身心偶尔激灵了一下，清醒了那么两三分钟而已。

他并没有挣扎，而是任自己向“深渊”滑落。在他潜意识里认为杜三娘也在深渊里，他拯救不了三娘，那么就待在一起。

今古街都是小人物。

小人物想着有一天过一天，虽然怯弱却又有足够的韧性。这是优点，有时候也是缺点。

与今古街一水之隔的铜川镇住的人比今古街还要多，现在足足有十万多人。

小人物经过毁天灭地灾难之后，醒觉还要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为有限的资源而争夺。

先是两三个人争夺，后来是一小撮，一批……有人受到轻伤，有人重伤，年前年后的混乱达到高潮，直到林小芳和张甲驾着机甲冲入铜川镇才暂时平息下来。

林小芳和张甲从早到晚的忙碌，因为没有杜三娘居中指挥，两个人更像是救火队员，哪里有火就朝哪里扑去。

一直忙了两个礼拜，今古街连带铜川镇都暂时平静下来，上清古村也陆续住进来一些外来户。

每天不停的忙碌，是为了没有停歇的时刻，一停下来他们就会想未来，就会想方觉和杜三娘。

有方觉在，大概就他咳嗽一声的时间，所有的混乱都会中止。

有杜三娘在，最多三天，今古街和铜川镇就会恢复往日的秩序。而他们，只会以力服人。虽然他们曾经是学霸，但显然无法跟杜三娘相比。

不管怎样，年后的今古街恢复往日的平静，虽然人们脸上没有了笑容，夜晚的时候也没有大叔大妈们第二春的吟唱声，但总算是恢复了秩序。

但是，这样下去不行，林小芳和张甲找到浑浑噩噩的张显白，不管他听还是没听，商讨下一轮的工作计划。

商讨到一半，有民丁跑来汇报，说是抓来一只鸽子。

民丁原本是要拔毛烤了吃的，结果发现鸽子脚下有一个小信筒。

林小芳拆开一看，眼睛一亮，道：“风族要派人来了。”

先进的科技手段消失了，传统古老的手段又恢复，虽然慢，但世界的联系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

这是唐国最高统战部发布的命令：带回所有的超脑种子。

据各地的情报，一百多名超脑种子都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深渊中的超脑消失了，连带着深渊的最高领袖智女也失踪了，现在是巫先长老出面坐镇一切，而他也只能调动深渊的外围力量。

失去超脑的深渊，无法享受过去火箭一般的速度，现在只能是步行，而且是在泥沼里步行。于是，所有的工作都变得效率低下，乱指挥，重叠，相互扯皮的现象越来越多出现。

因为这种状况，最要紧的是找回超脑种子，用最好的医疗手段看能不能唤醒种子，同时派四支精干的风族小队去寻找智女。

三月是春月，山河大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春色，天地变成一巨幅的山水墨画，颜色也有，像绿色、红色等等，正一点一点从大片的水墨色之间挣扎而出。

不知不觉，魔眼大战已经一个月过去。

人类的世界依然没有电力，只有极少部分要害部门依然保持电力，民用基本没有了，社会似乎大踏步地倒回到两百年前。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之前嚣张的妖族似乎也偃旗息鼓了。

岱山东南面，夜色如墨，这夜忽然一片血光冒起。

血光中还有别的，如果是方觉会察觉血光中还有一丝仙气。

血光只是把山腰处的树林短暂地染红，很快又褪去了颜色，说低调可以，说小心翼翼亦可。

很快，血光中走出一人。

不是旁人，正是鲁瑟丽。

鲁瑟丽的身材比一个多月前要更高挑了，面色则更苍白了，一双蓝色的眼眸有了些许血色。

她身穿西方中古世界的锁子甲，身后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鲁瑟丽四处看了看，然后双腿一屈跃起。她没有飞得多高，而是选择贴着树梢掠行。

她有些焦急，方觉呢？

鲁瑟丽进入血巢之后与外界完全封闭，根本不知道方觉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要亮了，鲁瑟丽终于无法飞行，落到地面上。

没有找到方觉，鲁瑟丽想了一会，心想方觉也许回今古街去了。鲁瑟丽抬头望了望南边，高耸巍峨的大山挡住了她的视线。鲁瑟丽有些想到今古街去找方觉，面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敢。

一个多月前的魔眼降临是灭世之灾，鲁瑟丽到现在还心下惴惴。她是灵机一动感觉到周围安全才出来的，在血巢的修炼还没有完成。

外面太危险，还是血巢安全，鲁瑟丽终究是做不到像师父马可长老那样无惧生死，她这个西方世界传说中的温莎丽公爵夫人，享受过人生种种的女吸血鬼王者，在天地大变之际忽然感觉自己还没活够。

一想到这，鲁瑟丽没再犹豫，返身回血巢，等到血巢的好处都吸收干净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