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两扇双开的宫门前停下，与宫中别处不同，这里的宫门破败不堪，朱漆已经掉了色，里面透出斑驳的铜锈来，叫人一眼便能想见门内的凄凉。

门外有两个守门的小太监正蹲在地上打盹，见来人穿着玄色衣袍连忙醒过神来跪地行礼，皇上沉声命道：“把门打开！”

他们闻言愣了一瞬便赶紧将门打开，见过进冷宫的，但被皇上一路押来的还是头一回见，俩人都在心里猜测，这妃子是犯了什么错，能让皇上气成这样。

见门打开，皇上拉着合欢的那只手一施劲将她送了进去，合欢踉跄了两步，反应过来后转身便想往外跑，可门已经缓缓关上，她只能隔一条越来越窄的缝隙眼睁睁看着背手立在门外的皇上从她视线里渐渐消失，大门“砰”的一声合上，合欢顺着门滑坐在地上，边哭边拍门喊道：“陛下，放臣妾出去，臣妾错了！”

她求了许久，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她在脑海里回忆了许多事，哭累了便不再哭了，慌张地打量起冷宫内的景象。

许多间房屋连在一起，一扇扇小门在风中“吱呀”乱晃，没有房屋的地方已是杂草丛生，只有一处的草像是被人薅过，上面画了个小人，小人身上还盖了一块破旧的手帕，旁边有一根带泥的树枝，想来那小人就是用这根树枝画的。

合欢再往别处看去，就见到一株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树，枝叶缺了不少，只还剩几根长在高处的枝条仍零星地挂着叶子，随风吟声阵阵拍打。

正当合欢想得入神时，有个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枯黄的女人突然凑到她跟前，拨开结成团的头发定定地站着看她，合欢心里一颤，看清那张脸后才慢慢平静下来，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竟是花药，花药已经不认识她了，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便又害羞地捂着嘴一路跑回了屋子，关上门后再也没有出来。

合欢的眼泪又一次从脸颊滑落，她们已经疯了，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便能无惧无畏地活下去。可她还是清醒的啊，让一个清醒的人去面对这样的生活，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天色渐暗，屋内那些女人的哭声笑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合欢警惕地看向那一间间屋子，一旁的杂草丛里陡然飞出几只黑鸟，其中一只黑鸟的翅膀有力地从合欢头顶拍过，她为躲避飞鸟身体猛地撞到门上，使那破旧的老门发出一声闷响，她蜷缩着身子贴在门上哭泣哀求：“陛下，臣妾害怕，你救救臣妾，救救我！”

皇上一直站在门外没有离去，一开门就见合欢正瑟缩着身子不住发抖，他不再犹豫，俯身抱起她回了承光殿。

合欢当晚便发了烧，睡梦中不断呓语：“不是臣妾，陛下救我……”

到了次日太阳升起时，合欢的烧也已经褪去，只是一连多日她看皇上的眼神总是木木的，带着一丝惶恐和警惕，皇上只要一对上她的眸子她就低下头，皇上不看她时又会用那种奇异的神色打量皇上，就好像一只猎物在看着不知道何时会瞄准它的箭矢。

终于有一天，皇上给她喂完米粥后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正视自己。

他从合欢的眼神里已经找不出曾经那般灵动的光亮，他不信他，他的心揪成了一团，不知道要如何做合欢才会回到以前的样子，肆无忌惮地对他撒娇、蛮横，相信他，也依赖他。

他屏退所有人，叫他们退到建章宫外，起身走到御案旁拔出长剑，将剑柄塞进合欢手里。合欢不拿，他强迫她握稳这把剑，将剑的尖头对准自己的心脏：“朕是帝王，帝王狠辣，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仁慈，你若怕朕有一日也会伤害你，那你便拿着这把剑杀了朕！”

见合欢除了哭没有别的反应，皇上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拖到摆架前，一步一步做给她看：“第三层第四个，向右转三圈；第五层第六个，向左转一圈；第七层第八个，向右转半圈。”接着他取下腰间玉佩，放到摆架旁的龙纹雕花上，伸手将摆架用力一推，后面便出现了一条狭窄幽深的暗路，合欢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难道这就是历代帝王才知道的逃生密道吗？

他教她如何打开密道，随后再次将剑递到她手里，使剑锋抵在自己心口：“杀了朕之后你从这里逃出去，只需告诉世人朕遭遇刺客，是朕告诉你密道叫你带消息出去求救。待朕发丧后带紫麟去封地做你的王太后，我们此生便算是缘分尽了！”

合欢扔掉手里的剑扑进他怀里不停地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的……不是……”

皇上郁结在心里的怒气也终于散了些，将她搂进怀里给她顺着背，替她擦掉眼泪后哽咽道：“那是为什么，慢慢说。”

合欢又哭了一会儿才啜泣道：“臣妾没有那么想陛下，臣妾就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才故意说那些话气陛下，臣妾错了，臣妾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赶臣妾走！”

皇上也淌眼泪：“你吵架，闹情绪都没关系，满宫嫔妃只有你和朕同住建章宫，不管你如何惹朕，朕从未舍得碰过你一根手指头，朕何故要对你做到如此？你却那样说朕，非要拿话来气朕，你当真还不如提把剑往朕心口扎来的痛快！以后再说这么伤人的话，朕……你就是仗着朕对你的包容欺负朕！”

合欢见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委屈，心里既想笑，眼泪又忍不住一股股地掉，向他服软：“是臣妾不好，臣妾待会儿自己去外面跪着给陛下赔罪！”

皇上将她往身前一拉狠狠揉进怀里，口中斥责道：“谁要你跪？”

合欢抽抽搭搭道：“臣妾心里也委屈，陛下不信臣妾，还把臣妾关进冷宫，陛下知道在陛下关上大门的那刻臣妾心里有多绝望多害怕吗？臣妾真的以为陛下就此离弃臣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