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亮，银儿就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她将门开出一条缝来朝外头轻声训道：“小郑子，你在做什么，也不怕吵醒主子？”

小郑子：“银儿姐姐，张选侍死了！”

银儿心里一沉：“张氏死了？”

合欢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口的谈话猛然惊醒：“银儿，你说谁死了？”

见合欢就要坐起来，银儿连忙到床边去扶她，小郑子也顺势进来背过身子将门重新掩好。

小郑子：“主子，是张选侍，今儿一大早传出来的，说是昨夜走的，因她位份不高，怕扰了主子们休息，这事就被底下人按下没报，一直到天亮才报的，现下各宫都去了！”

合欢不敢相信：“她死了，就这么死了？”

小郑子：“太医说是怒火攻心，有人看见张氏昨日曾与花更衣起过争执，花更衣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银儿：“主子，你脸色不好，再睡一会儿吧！”

合欢声音有些发颤：“不，替我穿衣服吧！”

小郑子：“按理来说张氏位分低，主子可以不去的，其他人去送她约莫也是想打大皇子的主意，主子您既有宠爱又有自己的孩子，不必去沾惹这趟污秽！”

合欢坚持道：“你想岔了，张氏死了我是应该开心的，我总要去送一送她。”

话是这么说，可她说服不了自己，此刻她不仅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意，心里还生出了隐隐的不安，她忽然觉得这后宫里似有只危险的爪子，随时可能把任何一个人拖走，可她却看不见这爪子藏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何地将那死亡的威胁再次伸向谁的脖颈。

合欢到流星阁的时候就见到妃嫔们一个个都围着乳母怀中的大皇子，这个去给他擦擦口水，那个去给他理理衣裳，俨然一副随时准备胜任慈母的样子，合欢刚要行礼就被皇上扶住了：“这里嘈杂，你怎么来了？”

合欢：“臣妾来送送她。”

皇上带着她到偏殿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茶桌，皇上沉默许久后转头看向合欢：“朕想以婕妤的规制将张氏下葬。”

合欢看着眼睛里生出几道红血丝的皇上，想到他们也曾有过数年恩爱，纵使她有不可饶恕的大错，但她如今忽然身死，皇上难免要忆及往昔情分，她亦不想再去同一个死人争这虚名，于是温柔地握上皇上微凉的手说道：“陛下做主就是，张氏进府早，臣妾理解的。”

皇上：“朕心疼孩子。”

合欢站起身来走到皇上面前，伸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臂，皇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朕无事！”

三日后，张氏以婕妤位份下葬，成了宣圣年间第一个被葬入妃陵的妃嫔，那些原先还顾及皇后及合贵嫔想法而没有表现出伤感的后妃，在张氏追封为婕妤的那日，凡皇上在的时候，她们脸上便总是挂着哀凄的泪痕。

葬礼过后，流星阁门上的白绸就被撤了下来，行宫里的宫人很快将流星阁打扫出来，干净空旷得仿佛不曾有人住过一般。

大皇子被带到了紫宁殿，但皇上日理万机，时常顾不上他，一岁多的孩子已经会爬会说话了，咿咿呀呀唠叨得很，总在紫宁殿住着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又因为乳母照料不周使大皇子染上热毒，浑身都起了疹子，于是皇上就跟皇后商量想给孩子找个养母。

这消息一出，阖宫的美人才人们全都跃跃欲试，尤其郑美人和赵才人，她们都是从皇上还是太子时期就开始伺候的，深知以合欢的宠爱她们恐怕难有出头之日，因此比旁人更加知道能将这个孩子养在膝下的重要性。

苏美人心里也是想的，但她和楚才人一样，自恃年轻新鲜，又想着合欢已经有孕，纵使她再得宠，这八九个月里皇上总是要召人侍候，她们自然更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表现归表现，心里对养别人孩子这件事倒也没有十分渴望。

就在众人都在人前表现时，皇后注意到了冯美人近日常召见太医的事，每每请安都见她面容憔悴，皇后问过几回她又都说无事，于是皇后传了常与她接触的太医，这才知道因为大皇子身上的疹子老不好，一贴贴苦药喝下去人都瘦了，冯美人不忍看小儿受罪，竟用湿布缠满自己的后背，又命人将殿内的冰块撤出去，生生悟出满后背的痱子来，再让太医拿她试药。

皇后将这件事回禀了皇上，皇上想了想说：“大皇子若记在你的名下他就成了嫡子，将来恐会生乱，合欢已有身孕，张氏生前又对她多有刁难，她不会想养这个孩子，阿媛性格太急躁，再加上朕也不希望舅舅的势力过大。冯美人……自进府开始便一直安分守己，难得她还有一份慈心，眼下她确是最好的人选了。”

皇后：“臣妾也是觉得冯美人还不错，只是本朝还没有美人位份代养孩子的先例，大皇子若交给冯氏，冯氏的位份是否要再提一提？”

皇上：“这不难，就封为婕妤，册封礼过后再将大皇子接过去抚养吧。”

皇后：“可要另赐住处吗？”

皇上想都没想：“不必了。”

五日后，冯姝照被正式册封为从三品婕妤，大皇子及乳母等随身伺候的宫人都搬去了风竹堂，也是在这一日，冯姝照命人在内室供起了佛像，她双手合十跪在佛前，卸去钗环通身素衣。

冯婕妤再去章梧殿请安时，在穿着打扮上也不似从前那般寡淡，用上了更贵重的饰品，人自然也显得更加端庄贵气。

众人一番请安见礼后，赵才人酸溜溜道：“冯婕妤自打养了大皇子，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皇子母妃的派头了！”

皇后：“她本就是大皇子的母妃，你这话在这儿说说便罢了，若让陛下听见定要恼了！”

出了章梧殿后，合欢走在前面，冯婕妤喊住了她：“贵嫔娘娘！”

合欢转身看她，因心里对她存了疑，面上便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气，语气里亦有几分疏离：“冯婕妤可有何事吗？”

冯婕妤：“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怎么瞧娘娘对臣妾生分了许多？”

合欢：“怎么会，我只是见张氏骤然离世，从前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忽然就去了，我这心里总有说不上来的压抑。”

冯婕妤轻笑：“娘娘多愁善感，恐怕是孕中多思了。”

合欢：“我有些乏，先行一步。”

冯婕妤：“恭送娘娘！”

待合欢走后，冯婕妤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后对侍书道：“回去吧，大皇子离不开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