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明眼人都知道玉香这番话不过是在替张婕妤洗脱罪过，倘若没有张婕妤授意，她一个奴婢凭什么能办成那么多的事？

见玉香主动拦下罪责，张婕妤忽然振作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仰头对着皇上道：“臣妾十五岁进府跟了您，您从前对臣妾也是宠爱过的，即便是后来有了旁人，臣妾也还是十月怀胎给您诞下了您目前为止唯一的儿子，臣妾还是先帝亲封的太子侧妃。臣妾这么多年来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不论是从前在府里还是如今在宫里，没有人说过臣妾一句不是，今日种种不过是您的猜想，您没有证据这一切就一定是臣妾做的，臣妾不服。况且玉香她已经承认了，她说是她一人所为，臣妾是被冤枉的，陛下不能处罚臣妾，臣妾无罪！”

玉香听了张婕妤的话嗤笑一声，随后闭上眼睛朝面前地上狠狠一磕血溅当场。

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合欢没来得及看见便被皇上的衣袖挡住了，待皇上放下手臂时地上早已被宫人清理干净。

合欢望着地上那滩水印，结合方才所听到的那声闷响，此刻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因见了血，苏美人一下子就吓哭了，全然不顾规矩，娇娇怯怯地往皇上这边跑。

皇上看着哭哭啼啼就要跑过来的人怒气更甚：“再哭就滚出去！”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婕妤道：“传朕旨意，张氏德不配位，降为选侍，鸣銮殿那个背主的奴才杖毙！”

张氏已经瘫软在地，傅公公一挥手便有小太监出了椒房殿，去提给鸣銮殿守门的小云子。

苏美人被吓住，连忙双手捂住嘴巴，试图止住自己的哭声，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皇上。合欢亦是被吓到了，她既害怕，又控制不住地想往那摊水印看，越看就越能联想到宫人拿水清洗血迹的场景，她不由地将身子又往后缩了缩，虽没哭出声来，眼泪却不受控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皇上并未看见身后的场景，还是冯美人说了句：“方才合美人找出疑点，张选侍还说合美人是贼喊捉贼，不曾想她自己才是那个贼，今日合美人受了很大的委屈！”

皇后：“陛下，今日多亏合欢机警，否则臣妾不知道腹中皇嗣还能否保住，现下该发落的人也都已经发落了，臣妾这边无事，合欢脸色不好，陛下先让她回鸣銮殿吧！”

合欢已经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了，只隐约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耳朵里却嗡嗡的，分辨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上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人已许久没有动静，转头就见她有些愣神，现下眼泪已经不流了，却还有杂乱的泪痕正挂在脸上。

皇上：“朕带你回宫。”随后对淑儿道：“扶皇后去内殿休息，叫太医来瞧瞧，其他人都散了！”

皇后：“多谢皇上，臣妾无碍。”

众人：“诺！”

皇上轻声问合欢道：“还能走吗？”

见她呆呆的没有反应，便打横抱起她快步离了椒房殿。

这一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众人还来不急反应，这后宫的格局就变了。短短一个上午，张念娥从高高在上的婕妤变成了尘埃般的选侍，在这母凭子贵亦子凭母贵的规则之下，大皇子的地位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漪澜殿里最忠诚的宫人玉香死了，她是为张婕妤而死，可悲哀的是，张婕妤默认了她的死亡。

没过多久，为嘉奖合美人保护皇子有功特册封为婕妤的旨意传遍了后宫，合欢成为了继张婕妤之后的第二个婕妤，大仇得报的喜悦、保护了皇后的踏实，和近距离见血的惊恐，过不了几日都会遗忘，不论是荣耀还是哀伤。

永巷的宫殿依旧是那样的气派庄严，永巷的花儿总也开不败似的一朵赛过一朵的美艳，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一条生命的陨落就如同草芥落至水面上，轻飘飘的，激不起半点波澜。每一个注视了全过程的旁观者都很平静，他们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只要事不关己，便不必为此产生多余的感情。

合欢从椒房殿出来后便病了，夜里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害怕地抱着皇上哭泣，李太医把脉后向皇上回禀道：“婕妤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请娘娘勿要忧思过甚，不日便会恢复！”

皇上吩咐道：“那便开些安神药吧，总要让她先好好睡一觉。”

李太医：“诺，微臣还有一言，婕妤娘娘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皇上：“朕知道了。”

李太医：“微臣告退！”

李太医退下后，皇上靠在床上将合欢抱起来趴在他怀里，一边在她背上轻拍安抚，一边絮絮说了好多也不知她此刻能不能听得进去的话：“卿卿别怕，她的死不是你的错，是张氏有错在先，她也是为了替张氏顶罪才自我了结的，如果不是你心细，皇后腹中的皇儿也许就保不住了，你同皇后那样要好，皇后平日里对你也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你保护皇后是理所当然的对不对？就算那人不是皇后而是旁人，你揭发张氏也是惩恶扬善，不论结果如何你都没有错，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千万不要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皇上察觉到身上的人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也有了些微的鼾声，他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把有些湿润的发丝往后理了理，随后慢慢挪动身体将她放平，替她盖好被子后朝正端着安神药进来的银儿摆了摆手，银儿看了一眼已经在榻上入睡的合欢，蹑手蹑脚将药又端了出去。

曲台殿内的苏美人也是一连几夜都睡不安稳，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都是玉香撞糊了的额头，和那滩还没来得及凝固便被冲刷的血迹，耳边就不由重复皇上的那声呵斥，她问身边的宫女黎儿：“陛下为什么要那样说，陛下其实不喜欢我对不对？”

黎儿：“主子别乱想，陛下如果不喜欢您怎么会在您刚进宫就连续三日召您侍寝，楚才人才一次，其余这个月陛下都没有再召旁人侍寝，就连合婕妤也是没有的啊！”

苏美人摇了摇头：“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我就听闻陛下对合婕妤甚是宠爱，可我入宫后这一个月并未瞧出陛下待她有何不同，甚至我觉得陛下喜欢我都比喜欢她多些，我以为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直到张选侍的宫女撞死在椒房殿，我和她明明都害怕，陛下呵斥我，却对她那样小心翼翼……”说着一滴眼泪在锦被上晕开。

黎儿：“主子，您毕竟才刚入宫，合婕妤是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伺候着的，情分总归是要日积月累攒出来的，以您的品貌家世还愁没有真正得宠的一日吗？”

苏美人闻言目光坚定了许多，纤纤玉指抹开泪痕：“你说得对，她不过是早我一年遇见陛下，我要努力取代她在陛下心里的位置，相信日久见人心，陛下会发现我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