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鏖战，双方都没有一刻钟的休止，直到天边开始泛着鱼肚白的时候，辽军才暂时停止了攻势。

鲁丰知道，这不是休战，更不是辽军要撤退，而是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鲁丰问向站在身边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回将军的话，我叫大头。”

“你是昨晚加入的百姓吧？”鲁丰看出他下半身的布料，满是补丁。

“是的，我想追随将军！”大头斩钉截铁地道。

“好，不愧是热血的少年，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近卫，随本将军守卫金陵城的百姓，守卫大秦的国土。”鲁丰欣赏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

大头露出他的大黄牙，笑得很是开心。

“是，将军！”

“你在这里稍等一会，你去帮我完成一个任务。”鲁丰说完就走向倒塌了大半的城楼，好不容易找出一张完整的纸，在地上捡了一块小木炭。

想了一会，在纸上用木炭写了起来。

“大头。”鲁丰唤道。

“是，大人。”

“把这个交给郭琦郭大人，一定不要弄丢了，知道吗？”鲁丰把写好的信折好，交给了大头。

“我知道了，将军。”大头把信放在胸口处，用铠甲护着。

就在大头刚走没有多久，大辽的军阵中就有了动静，有三支骑兵离开了。

“看来，他们不拿下金陵城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鲁丰看着三支骑兵消失的方向，就知道！他们是要去截断金陵城所有的求救门路，就算是那些路过，有可能把金陵城被困之事传扬出去的路人，都会被他们无情地斩杀。

呜呜呜，草原上的牛角号又开始响彻天地，新一轮的血战即将打响。

“将士们，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守城，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战，拿起你们手中的刀剑，转身。”鲁丰大声喊道。

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面面相觑，转身做什么？

但军令如山，他们还是照做了。

“让我们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金陵城，全体听从本将军的号令！”

“是！”

“跪！”

鲁丰带头跪下，身上缠着绷带的士兵在同胞的搀扶下跪下，那些受伤严重的士兵也侧着身体，朝着金陵城的方向低下自己的头颅。

“一拜，感谢生养我们的父母，此生无以为报！”

“二拜，告别我们的妻儿，夫妻恩情，父子情分来生再续。”

“三拜，我们愧对列祖祖宗，没有守好我们的家园，没有照顾好我们的百姓。”

鲁丰带头三拜，此刻起，他们将走上黄泉不归路。

“起，转身，把我们的刀剑对准那些让我们失去家园，失去所有的敌寇，他们冲上来之时，用你们手中的刀枪将他们格杀当场，血溅五步。”

“是！”

这里大部分的士兵，都是百姓穿上战死之人的铠甲，完全没有经历过任何的正规的训练，可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他们眼中只有愤怒和哀伤，他们站得笔直，紧握手中的刀剑。

他们很想再回头看一眼金陵城，还有金陵城里自己的亲人，可是他们不敢，他们怕看完之后，自己会舍不得赴死。

大辽的士兵，又开始冲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正是昨晚没有完成任务的先锋将领，他此时真的脱下了盔甲，赤膊上阵冲在最前面，这就是大辽的可怕之处，悍不畏死。

大辽的士兵在自己头狼的带领下，有些人也嫌弃身上的铠甲和头盔碍事，都脱了。跟着自己的将军亡命冲锋。

“滚石和箭矢准备！”城楼上的守军也行动了起来。

“放！”

鲁丰的一声令下，弓箭手就开始射杀进入射程范围内的大辽士兵。

大辽士兵的弓箭手也毫不逊色地回敬大秦的守军。

一轮箭雨下来，互有死伤。

大辽的先锋军又补充了一支新的队伍，他们更加的凶残，他们昨晚没有参与攻城，有更为充沛的战力。

奈何，守城的秦军都是没有训练过的百姓，倒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后面的百姓源源不断的捡起地上的兵器，有些都还来不及穿上铠甲就冲上了缺口处，血染衣衫。

整个战场烽烟四起，喊杀声震天，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

一直鏖战到辰时，气急败坏的铁鹰又加了一支攻城的军队，他们撞不开被石块堵死的城门，只能被迫登城作战。

鲁丰看着身后所剩不多的百姓，他脸上毫无表情，他为自己能够率领这样的一支“杂牌”军感到自豪无比。

“鲁将军，我们也来了。”远处郭琦的声音传来。

郭琦身后跟着很多半大的小子，还有妇女老人。

鲁丰再也绷不住了，嘶哑的声音大声喊道：“你疯了，你怎么把他们都带到这里来了，快把他们藏好。”

“姐妹们，为我们死去的男人报仇，我们杀了这些狗东西，我们要为自己的男人守住最后的贞洁，杀！”

“杀，我要为我儿子报仇。”头发发白的老太婆也都捡起武器，开始涌上城墙。

金陵城四座城墙上，此刻都发生着这样的事情，军民一心杀敌。

“狗儿，爹爹来为你报仇啦！”老翁也不甘落后。

“你你你，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让他们都来送死，你快把他们都带回去，你混蛋。”鲁丰气的想要吐血。

“我这正是为我们金陵城留下希望，留下我们的火种。”郭琦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掂量了一下，还算趁手。

“放你娘的春秋大臭屁，你这是在草菅人命你知不知道，你让他们上去就是送死。”鲁丰跳脚大骂。

“鲁将军，换做你是大辽的将领，城破之后，没有发现一个老弱妇孺，你会怎么想，你会相信吗？他们会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他们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他们。”郭琦冷静得可怕。

“你。。。”鲁丰被郭琦说的哑口无言，可他颤抖的身体，说明他很难认同郭琦的说法。

就在两人互相瞪眼之时，三个翩翩少年走了过来。

“爹爹，我和娘亲先去了！”郭琦的三个儿子跪在地上拜别，不远处就是郭琦的妻女。

郭琦点了点头道：“你们先行一步，爹爹很快就来，路上看好你的娘亲和妹妹们。”

郭琦的三个儿子点头应道：“我知道了，爹爹！”

三磕头之后，三个少年郎拿着沾满鲜血的刀剑，就带着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冲上城墙。

“你，你真是疯了，你。。。哇。。。呜呜呜。。。是我无能是我无能！”鲁丰说不出话来，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痛哭了起来。

“您的家小去了其余的城墙，他们让我传话给您，他们来世还要做您的儿子，嫂夫人还说：她是您的妻子，上了城墙更能鼓舞士兵杀敌，嫂夫人说她会帮您带好鲁家人，不会让他们迷路，他们在奈何桥上等你。”郭琦眼睛通红地道。

鲁丰这才发现，郭琦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经大哭过一场，可想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抉择。

鲁丰再也说不出责怪他的话，换做是自己，不一定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发自内心地敬服郭琦。

“郭大人，能和你一起共赴黄泉，是鲁某的荣幸。不过，我们死之前，要把金陵城化为灰烬，不让这座城成为我大秦的绞肉机，不能让这群畜生得到一颗粮食的补给。”

“哈哈哈，你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已经叫人开始焚城了，你看！”郭琦转身一指身后。

只见城中开始燃起了大火，很快就开始向整座城蔓延。

铁鹰看着城内冲天的大火，气急败坏地道。

“这帮大秦人疯了，竟然要焚城，鸣号！让投石机上，不顾伤亡给我砸开金陵城。”

这，手底下的将领面面相觑，城墙上自己的士兵可还在和大秦守将鏖战啊，这太疯狂了。

“怎么，我的命令不好使了嘛？谁不愿意去，把脑袋摘下来给我滚。”

“是。”慑于铁鹰的权威，将领们只能应声执行。

就这样，投石机开始无差别的攻击着金陵城。

“真不愧是我郭琦的夫人，真不愧是我郭家的儿郎！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我郭琦深感欣慰，哈哈哈哈！”

郭琦看着自己的妻儿们血洒城墙，倒在了众多尸体之中，仰天长啸，眼泪都笑了出来。

可他内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作为安排整件事的人，他完全可以让自己的一个儿子活下来，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在绝境之中，选择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其他人的孩子，这也是鲁丰敬服他的最大原因。

鲁丰想着自己的妻儿，此时也应该上路了吧！

“郭大人，我们金陵城留下了多少火种。”鲁丰问道。

“不多，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分好几个地方都藏好了，都是些靠得住的人在照顾他们，不会有事的！”郭琦擦拭了眼泪，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

郭琦是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的，万一其中出现叛徒，也可以留下一部分不是。

“是不多，没想到你一介书生狠起来，比我这些当兵的都不遑多让。”

“古人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是不这么做，这世上将不再有金陵城的人。现在不是挺好，一千人，百十年后，我们又可以再建一座更加坚固的金陵城。”

鲁丰不语，身后冲天的大火烤得人的后背生痛，可他的心更痛。

当城上最后一个能战的秦兵倒下之时，就只剩下郭琦和鲁丰两人站在城墙上了。

眼看着大辽的狼子朝着两人围了过来，那些重伤的秦兵艰难地爬起来，有些伤的站不起来的就靠着城墙，手上还拿着刀，警惕地看着大辽的士兵。

“报，铁将军有令，把这里的守将带过去见他。”大辽的一个传令兵道。

“把他们给我捆了，带走。”

“郭大人，这些儿郎们依赖老夫惯了，黄泉路还是第一次走，我怕他们找不到地方，那老夫先行一步了！”鲁丰拿出佩剑抹了自己的脖子，尸身直挺挺地倒下。

“将军，将军！”那些士兵哀嚎道。

“真是兵不厌诈的混蛋，说好的一起死，偏偏要让我看着你死，不过你休想让我给你哭两声，你这个老混蛋。”郭琦看着自己家人倒下的地方，抽出佩剑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横，鲜血喷洒而出。

和鲁丰倒在了一起，大秦一文一武两个官员死不瞑目，四目相对地看着对方。

“郭大人，郭大人。”

“将军，郭大人你们慢些，我们还要追随你们，你们等等我。”这名士兵拔出同袍身上的箭，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等等我！”

剩下的士兵，无一投降，都笑着把手中的兵器捅入了自己的身体，他们不想自杀，只因他们无法再战，死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更不甘受辱，他们要和这些同袍一块上路，追随自己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