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斜雨，细密的对着林颂言飞窜过来，安静的如同什么也不曾发生。

鹤羽箭何其轻盈？

但穿透石门都如同切入豆腐一般容易。

林颂言望着这压迫感极强的画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反抗，只是张开双臂，向后沉沉的跌入了池塘之中。

羽箭群随后就到，直直向水中扎去，仍对落水的林颂言穷追不舍。

随着水花落回池塘，血色涟漪扩散开去，一切就归于寂静。

朝鹤看着自己被砍断筋脉的两只手，含着泪讪笑着。

“恰好对师祖有个交代了，就说，是你因为给墨沧溟报仇，企图杀了我和宋云居，我为了保命才将你杀了。”

反正死无对证，那么活着的人就是正义的一方，还有谁会怀疑？

可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悠悠缠住了朝鹤的脚踝！

朝鹤回头一看，竟瞧见那是两条莲茎，那东西藤蔓似的又细软又柔韧，却根本挣不断。

他赶忙操纵鹤羽想切断这魔莲茎，这东西缠住他，好比鬼魂索命，绝非好预兆。

但是，还不等他动作，那带刺莲茎就猛然把他往后一扯！

瞬间，朝鹤就往前一趴，整个人失去平衡，只有被拖拽的份儿！

“啊……”

他急忙想化成鹤身飞走，却是已经太迟了，他整个人都拖进池塘，鹤羽尽湿，他根本飞不起来！

在他拼命挣扎的时候，有人用莲茎缠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拉！

这让原本就被魔莲撕咬的他，呼吸更加困难！

“啊——咳咳。”

他想跑，却是瞬间被勒住动脉，挣脱不得！

林颂言的声音就响在朝鹤的耳边，如同索命的魅惑凶灵。

“大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魔莲咬死吗？”

朝鹤翻着大大的白眼球，根本说不出一个字，始终垂死挣扎着。

林颂言接着道:“因为，师祖的道侣死在这片池塘，他也化为了一朵魔莲，自这次久别重逢，瞧见师祖后，就一直在旁守护追随。”

朝鹤拼命想要反抗，却什么也做不了。

林颂言为什么……就像是有一阵十分甜腻的芬芳泄出来……让朝鹤不能自已。

那是……

“后来……”林颂言手里的莲茎又紧了紧，几乎要勒断朝鹤的脖子。

林颂言:“后来，他为了让我活下去，不让师祖落在你这种小人手里，就心甘情愿游进我的口腹之中，使我堕了魔！”

话音一落，朝鹤就在无比震惊和恐惧之中死去，被无数朵魔莲分而食之！

他也会变成这里的其中一朵，宋云居也会在旁边陪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在潋滟的蓝色水光之中，林颂言一袭鲛人打扮，肌肤好似水玉，身上的珠链如同泪滴般摄人心魄。

只是，他周身萦绕的浅淡魔息，让他看上去更加迷人了，仿佛来自地狱的鬼魅。

白音尘的道侣救了他的命，也并非是无私的奉献。

林颂言明白，这位道侣是想让自己与白音尘再续前缘，让白音尘放下复仇执念，安然度过余生。

曾经，林颂言也想过自己不如就化魔吧，与墨沧溟同为魔物，就不会再让爱人觉得自卑。

可是想来何其可笑，如今他成了魔，墨沧溟却已经不在世上了。

林颂言浑身都像是烧着了一样，仿佛濒死前一刻，器官都在自我溶解，撕心裂肺的疼。

大王莲叶即将蓄满水，沉入池中。

只有这叶子认路，如果离开大王莲叶，他们就会永远迷失在魔莲池里。

林颂言为了让它支撑到岸边，只能强忍着化魔的剧痛和烧灼感，动手将水一捧捧舀出去。

经过漫长的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岸边。

这一路上，望着白音尘的脸，林颂言想了很多。

又一阵胃部强烈的捣痛，每呼吸一次都呛出一口血，再重新咽回去。

这世界上还有他这种弱鸡一样的魔物吗？

林颂言把白音尘拖拽上岸，一言不发的望着满池的莲花与远方发呆。

当白音尘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鬼爪毒尽数清除，已然大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白音尘能够福寿延年，恐怕还可以继续修炼直至飞升。

只是，当他看见林颂言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人已经不一样了。

“小言……你，堕入魔道了吗？”白音尘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多了几分破碎感。

“是。”林颂言抱着膝头，仍旧望着魔莲池塘一眼望不到的尽头。

“那……宋云居和朝鹤呢？”

林颂言:“杀了。”

白音尘愣住了，他剑眉蹙的死紧，摇晃着林颂言问。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都是你的师兄，他们待你如此好，你怎么……”

林颂言:“杀了便是杀了，为了给墨沧溟报仇。”

白音尘抿唇成一线，瞪大了一双凤眸。

“不，我不信，小言你是我养大的，本性最为纯良，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才会……”

林颂言的笑冷到了白音尘的骨缝儿里，极肆意狂狷。

“师祖，为什么你对弟子们如此信任，偏偏要对魔族全都赶尽杀绝，假如你的徒子徒孙也有坏人呢？你也要追杀个三百年吗？”

白音尘的表情痛苦到了极点，他不能接受林颂言变成这副样子。

他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心脏在重重下坠，几乎没力气站稳。

“你……”白音尘提着他的肩膀，“你跟我回青峦宗，只要我在，没人能轻易瞧出你身上的魔气。”

可是林颂言反手就打开了白音尘。

他满脸戏谑，讥讽白音尘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你隐瞒我魔化的事实，难不成还能瞒别人一辈子？”

“白音尘，你对我这么特别，难不成是把我当成你的道侣了吗？你也想独占我这个炉鼎吗？”

砰——

白音尘一拳打上去，将林颂言打的歪在了地上，打出了一口浓郁的黑血。

“林颂言，本座向来对你没有绮念，往后也不会有。”

但看见林颂言歪倒在池畔，发丝如墨泄了一地，掩盖住孱弱的半裸身躯，白音尘又忍不住上前一步。

他想把林颂言扶起来，“你……小言，你快起来！”

可林颂言仍旧是满脸的恨意，口吐恶言，“白音尘，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就是因为你，墨沧溟才会埋在他那么渴望的家的废墟里，他一辈子都是你害的。”

“你滚！我不想看见你！快滚啊！”

林颂言骂的太恶毒，白音尘已经盛怒至极，他像是快被一个不孝子气死了。

但是，却唯独舍不下他。

终于，林颂言站起来，踉跄着，努力让自己不扑倒下去。

“好，你不走，我走。”

他说着，就转身离开，消失在晨曦之中。

这看上去并不像是永别，而是以往他下山历练时，白音尘在目送他宠爱的小弟子罢了，就好像晚上他还会回家吃饭。

可树木掩映遮蔽他的身形，白音尘一万次想追，却还是含着眼泪放他离开了。

这是最后一次看他离开自己身边，最后一眼。

这一刻，白音尘想，他兴许是真的错了。

为了三百年前的一个人，让全天下不得安宁。

最后，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居然爱上了仇人的儿子，为对方报了仇，杀了他的徒儿们，自行远去。

白音尘好比孤家寡人，他半跪在地上，分明身上每一寸都不痛，却是寸寸都如同钝刀在割。

林颂言走出去约摸几百步，在白音尘看不见的地方，昏死在一处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