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流景将霁和送上枝头后便钻进了厨房，和当扈打趣一番才又拎着一小坛新酒回到院子，还没坐下便发现了裴清光眉眼中的愁云。

裴清光从桌上的一摞碗中取出两个，随手放在桌上，孟流景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看碗，认命地将整坛酒放在桌上，转身回到厨房又拎了一坛新酒出来。

“为霁和？”孟流景将酒坛上的封泥取下，推到裴清光面前。

裴清光单手拎起小酒坛仰脖猛灌几口：“霁和告诉止戈，送她来的是个狐妖。”

“好久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狐妖了，”孟流景边说边看向马棚，止戈早已爬上棚顶继续修补，“登门拜访还顺便拆家。”

裴清光苦笑着摩挲酒坛，孟流景见她心事重重，轻声开解道：“现在的狐妖至多不过五尾，未必是个狠角色，而且霁和不是说它是个好妖嘛。”

裴清光顿了顿：“五尾？狐妖不是最多可生九尾吗？”

“狐妖再厉害也敌不过穷奇的贪婪，”孟流景拎起另一坛酒和裴清光的酒坛碰杯，“大战前的两百年里，穷奇派部下四处围捕狐妖，凡是两尾以上的都被他抓走了。”

裴清光震撼：“那其他妖族就袖手旁观？”

孟流景垂眸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狠戾，语气却还是一贯的调侃：“弱肉强食素来是妖界的生存法则，有很多妖不愿苦苦修行，便抓来比自己弱小的妖炼成丹增进自己的修为，这在当时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妖有妖的生存之道，裴清光平日接触的多是些前来委托的妖兽，几乎快要忘记野兽的本性。

但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有妖被抓走炼丹？甚至连父亲都不曾提起过此事？

裴清光如此想着，也如此问出了口。

孟流景拎起酒坛，笑盈盈举向裴清光：“因为裴家出手了。”

不待裴清光有所反应，孟流景便仰头对着酒坛咕咚咕咚灌下，辛辣的酒顺喉咙而下，烧出胸前一片灼热。

就像裴家人赤诚的心。

“炼丹这事很好玩的，”孟流景用衣袖随意擦了擦嘴，他的前襟早已浸湿，便也不在意袖口的水迹，“要先把妖逼出原形，取它身上毛发半两或鳞片一两，投进丹炉炼化，再取它心肝投进丹炉，待到心肝也被炼化，便是最后一步，取妖丹入丹炉。”

孟流景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阴恻恻的兴奋，就像深冬时节钻入衣袍内的一缕冷风，让人骨髓都为之一颤。

裴清光打了个寒噤，从椅子上起身，握着孟流景的手臂蹲在他面前，清亮的眸子里，他阴鸷的神情渐渐变成一片茫然。

“我……我没做过这种事，我也不会去做这种事。”回过神的孟流景手忙脚乱为自己解释。

裴清光自然相信孟流景的为人。

在他身上，有掩不去的阴鸷狠戾，也有亮堂堂的善。

裴清光无声轻叹，握住他手臂的手缓缓下滑，直至与他十指交缠。

“从前的日子……辛苦了。”

裴清光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孟流景怔愣片刻，像是在猜她话中的意思，又像是咽下堵在喉咙的委屈。

年少时的梦魇再度浮现眼前，那是一口精致漂亮的丹炉，在丹炉旁，有个小猫般的梦貘被捆住四肢丢在一旁，嚎啕大哭。

“救救我……救救我……”

小梦貘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山洞，却无人伸出援手。

一滴雨落下来，紧跟着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浇灭了丹炉下的火堆。

小梦貘止住哭声，惊恐地看着雨水汇聚成湍流，裹挟着他一路漂出山洞。

山洞外满目青翠，无风无雨。

忽有一滴水珠落下，漫山遍野的花顷刻绽放。

但那不是雨，是爱人的眼泪。

孟流景俯身用指腹拭去裴清光脸颊上的泪珠，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如尚未凝固的热蜡，孟流景犹豫半晌，将指尖轻轻按下去，在未干的泪痕上留下自己的指纹，为心底翻滚的誓愿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