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孟流景磨磨蹭蹭不肯大步前行，裴清光便也耐着性子陪他一路慢行，顺便将下午田娘子和格根塔娜的事情同他一一讲过。

孟流景原本还心不在焉地敷衍回应着，可到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从前总听说人类给出恩情是有所图的，怎么在你这里却不是这副模样？”

“你们妖界的讲义是时候更新一下了，”裴清光笑，“举手之劳，何苦挟恩图报。更何况我也不是无所图，我帮过阮娘，阮娘便得帮我好生照顾田娘子。”

“可你所图与自己毫无干系。”孟流景何尝不知裴清光的性子，因此他问的也并不单单是裴清光为何这样做，而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一个让自己好过的理由。

就算修梧确有难言之隐，他也无法原谅这等忘恩负义的行径。

毕竟他曾经真的想过要做一位好兄长。

裴清光明白他这是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于是反问道：“当年你的族人们因为帮裴家而殒命，你就不希望我做些什么来报答你吗？”

孟流景愣住：“我从未想过。”

“为什么？”

孟流景思索良久：“对我们来说，不过是碰巧遇到，碰巧伸出援手，就像佛家说的因缘，如果说这算恩情的话，你们裴家后来帮了那么多妖兽，便是将恩情传递了下去。”

“你和修梧何尝不是一段因缘，”裴清光直截了当，“他那间酒楼也帮了不少妖兽，无论是不是从我这截胡，对于被帮助的妖兽们来说，终归是好事一件。”

“你都知道？！”孟流景震惊地望向裴清光，他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却不想裴清光并非不知，而是不在意。

“开了十多年酒馆，对妖兽委托的频率多少有些判断，”裴清光好笑地看着眼睛都瞪圆了的孟流景，“我不在乎这件事，不过是因为相信被你带大的修梧有能力处理好那些委托，裴家的初衷是帮助更多的妖兽，无论伸出援手的是裴家还是旁的善人。”

更何况自己是裴家最后一任灵脉守护人，今后若是她不在了，世间还能留下一个帮妖兽洗清冤屈的地方，实是一桩幸事。

眼看小院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裴清光伸手握住孟流景的手腕，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小时候我爹告诉我，如果想活得快意，就不能惦记自己做了哪些好事，得到了哪些回报。从前我也不理解，以为我爹拿我当冤大头，但时至今日，见过的人和妖越来越多，我慢慢意识到，原来他教给我的，是我在世间生存最需遵循的道理。”

“‘恩’这种事是记在被帮助人心中的，而不是记在给予帮助的人心中，否则便会成为枷锁。话本里总爱写忘恩负义，但其实哪有什么忘与负，我愿意在那个当下伸出援手，不过是时机恰巧，我兴致正高，在做出这件事的时候，我心中是快活的，这就足够了。”

“哪怕被你帮过的人反过来咬你一口，你也无悔？”

裴清光笑得明媚：“但求无愧我心。”

孟流景被这笑晃了半晌，心口满是苦涩，支吾片刻只留下一声长叹：“我果然只是个妖，到不了这般造化。”

“这要什么造化，”裴清光伸手按在孟流景心口，“问问你的心，这里分明已有答案。”

孟流景有许多法子让修安留在渔村，若真记恨起来，趁乱将害死修安的名头加在诸怀头上便可瞒天过海，可他没有这么做。

裴清光手心的温度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料传到心口，孟流景低头怔愣半晌，选择遵从本心，轻轻握住裴清光的手，像捧起一件稀世珍宝。

万籁俱静，裴清光在这静谧中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的血肉覆盖之处，于是她上前一步，在孟流景柔情的眼神中，将他拥入怀中。

孟流景双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直到听见怀中人的呢喃。

裴清光说：“你不想抱抱我吗？”

孟流景这只流浪多年的巨兽，终于在人间找到了归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裴清光自上而下轻轻抚摸着孟流景的脊背，这是小时候母亲安慰她时最常用的方式，她很喜欢，她希望孟流景也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