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觅酒家
作者:赵珞淇 | 分类: | 字数:49.4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96章 往事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故事。
那时的萦风还没有名姓,只是雁归山悬崖边一棵平平无奇的柳树,随自然四季轮转,随雨露清风飘摇,直到有一天,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爬上了山,坐在悬崖边缘背靠着柳树眺望远方的云山雾海。
他身上的血液渗入柳树脚下的土地,唤醒了一棵孤独伫立百余年的树。
萦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他坐在树下,肩上背上满是伤口,活脱脱一个血人。那时萦风被吓了一跳,但她只是开了灵智,没有化形的实体,所谓的一跳不过是让柳枝轻飘飘打了几个摆。
他在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山头把太阳吞食,吐出月亮的骨骼,他才站起身,一步一晃地朝山下走去。
后来的日子里,萦风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似乎独爱此处的风景,时常拎着酒壶背着一把长剑坐在树下望着悬崖下的景色出神,偶尔也会对天喃喃自语,提起自己的郁郁不得志,偶尔酒后也会提剑起舞,长剑的破风声与悬崖下呼啸的风声相互应和,大有劈天斩地的豪迈之气。
慢慢的,萦风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多,他说他叫肖风,本是洛阳城附近一农户家的独子,虽家贫,却好读书,一路应考夺得佳绩,却被一官家子弟抢了名额,那官家子弟为斩草除根,竟派人来追杀,好在他假死脱身,在远离家乡与都城的雁归一带寻了个教书先生的活计糊口。
他假死脱身的方式和身上的好武艺都是祖父在世时教给他的,在家族的传闻里,他的祖父曾是宫中最受器重的暗卫,后来不幸卷入前朝斗争,假死脱身后便逃离都城,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完了后半生。
萦风那时不懂人间诗书里的那些大道理,但听他自言自语说起朝堂政事,说起百姓生活时,总能与系在萦风身上的那些许愿条所呼应,如果他能入仕途,想来应当是个好官。
萦风渐渐开始期待肖风的到来,他会说些外面世界的故事,偶尔也会和给不了任何回应的萦风聊天,笑着说起学堂上的学生如何调皮,也欣慰地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孩子们,慢慢的,他不再提及自己过往那些不得志的经历,而是全心全意热爱自己如今的职业。
再后来,肖风来山上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他说他除了在学堂教书外,还在附近的村镇办起了义塾,教那些贫穷的孩子们读书,每每提及此,他都会叹息一声,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办一间为女娘教书的学堂,可这谈何容易。
萦风心想,如果我能化为人身,做一个女娘,是不是就能帮助他一些,虽然她做不了教书匠,但她可以做女娘学堂的第一个学生,为后来人开路。
抱着这份执念,萦风第一次有了积极修炼的想法,肖风不来的日子里,她与日月同住,拼命汲取着天地间的养分,期待着与他并肩的那天到来。
最后一次见到肖风是什么时候,萦风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那是个傍晚,满头白发的肖风拄着一根拐杖慢吞吞从山路上走来,这一次他没有带酒,也没有带剑,只是站在树前望了许久,最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剑穗挂在树枝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萦风修炼了很久很久,久到在树枝间筑巢的鸟有了许多子孙后代,久到鸟儿们的子孙后代再也没有回巢,久到对面山头的松树在一个冬夜静悄悄倒下,久到四季轮回在她眼中也只是每天每天的风景。
偶尔的空闲,她会想以后自己要取个什么名字,他叫肖风,那自己叫追风?不行,这太直白。慕风?这名字容易被误会是男儿郎,不利于自己帮女郎学堂招揽学子。
思来想去,定下了“萦风”二字,人妖殊途,不求常相伴,只求如清风萦绕,并肩而活。
化身成人的那天,萦风迫不及待冲下了山,在她的想象中,山下不远就是肖风的学堂,会有一群可爱的孩童围着他叽叽喳喳,到那时,萦风就推开门,问一声:“先生能否为女娘开一间学堂?”
可现实并非想象中那般美好。
雁归山下居民不知何时已搬离此处,学堂更是不见踪影。惴惴不安的萦风鼓起仅有的一丝勇气,朝附近的城镇摸索而去。刚进城门,她便看到许多孩童和女娘被囚禁在笼子里,而笼子外,是手持大刀长鞭、面目狰狞的壮汉,以及咧着嘴数钱的人牙子。
地狱,人间。
萦风吓破了胆,转身便飞回了山上,从此再也不敢迈出一步,只好每天每天坐在树下等肖风的到来。
她当然没有等到。
从来往游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听到了教书匠肖风的名字,那游人同朋友聊天,聊起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先生都是肖风,最后感慨一句,可惜人有寿数,肖风早已离世,自己没能听上一堂肖先生的课。
人有寿数,萦风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人是会老会死的,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有了人身,便可以找到肖风,便可以向他表明自己的倾慕。
后来的日子萦风依然每天化出人身,只是她再也不会坐在树下等谁,而是躲藏在树梢间,捧着肖风最后留下的剑穗,回忆着他曾存在过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山的那边刮起一阵诡异的大风,那风打着卷掠过每处山头,萦风收起人身躲回本体,剑穗却被风带到了悬崖下。
大风过后,萦风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丢失的剑穗,有个路过的妖提起可以找裴家来帮忙,萦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鼓起勇气下山,找到了裴清光的父亲裴震。
后来,裴震在寻剑穗途中坠入悬崖,萦风为报此恩,毅然下山,肩负起抚养裴清光的重担。
在刚与裴清光一同生活的那几年里,她时时念起肖风,亦常仿效肖风舞剑之姿,唯恐遗忘肖风。
再后来,她渐不再言及,只是偶尔在灵脉上休憩时,会下意识低头望向树下,恍然觉着似有人正于彼处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