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十岁的狗剩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和他一起进入“学堂”上学的男娃儿们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他们睡在一个长长的通铺上，一个通铺能睡下十五个孩子，这个叫“男生宿舍1号”的房间中便有两个通铺，能睡三十个孩子，唯独中间的过道有些窄，只能容两个成年人错身通过。

躺在通铺上的小娃们并排躺在上面，手挤着手，脚挨着脚，可仍旧睡得香甜。狗剩将棉被叠的整整齐齐，便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鞋子后，打算先去烧水洗脸。

烧水洗脸，这也是来了“学堂”后才有的习惯，以前就是在最冷的冬季，家中除了做饭也很少烧水。

木柴难伐，还需要花费大力气，有那功夫干什么不好，还洗什么脸？

因此，特别是大冬天的时候，平头百姓的脸脏兮兮的便是常态。

可自从来了学堂，县主大人便要求他们每日睡前醒后都需要洗脸，当然学堂里的木柴和木炭，甚至还有叫做煤球的东西都是足够的。

“狗剩哥！”

旁边的牛蛋醒了，见他要出去，也急匆匆的穿鞋下地，准备跟他一起。

他们俩刚走到隔壁小间，便看见了正在烧水的“班长”招娣。

招娣是个女娃儿，家里很穷，刚来学堂的时候，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他爹就是想将她卖给人牙子，人牙子也是不收的。

当时她爹正好听说了学堂收人的事，连女娃儿也收，便立马将她送了进来，招娣是学前一班文化课成绩最好的学生，她总是起的最早，睡得最晚，认字也最用功。

听张夫子说她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学会了五十多个汉字，还学会了十以内的加减法。

“来啦，”招娣看着他们来了，将手中练字的小树枝一扔，“水就快开了，等洗了脸和手咱们就能去教室吃饭了。”

因为现阶段百废待兴，人手不够，学堂很多建筑物都还没建好，王博延便将“教室”当作了多功能的活动场所，每个班级的学生无论是吃饭还是上课都在教室中。

学堂做饭的只有两个中年妇人，在拉响了饭好的铃声后，五个班的班长便都带了一人去将做好的早饭用木桶提到教室来，再挨个打饭。

班长有打饭的权利，因此就算招娣是个女娃儿，班里的娃儿们也不敢小瞧了她，否则要是招娣手抖，他们吃不饱可怎么办。

今日早饭吃的简单，将土豆磨成粉后，加水熬成了糊糊，里头会放上一点肉沫，撒上盐。

看起来不太好看，但土豆做的糊糊香，再加上盐，闻起来确实特别的香。

娃儿们都有次序的排好了队，等到了牛蛋时，牛蛋便笑着撒娇道：“招娣姐姐，多给我打一些吧。”

招娣大公无私：“那可不行，给你多了，对别人可不公平，再说被小子们看见了，又要揍你了。”

后面的狗剩拍了拍牛蛋的头，牛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招娣。

招娣心一软，嘴上也不说，只悄悄地给他少打了些汤，舀了一点带肉沫的糊糊给他。

牛蛋看到那点小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肉沫，眼睛都亮了起来，知道是招娣姐姐怜惜他年纪小，赶紧端了碗，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吃。

人人的早饭都只有一碗，打好早饭后，他们就捧着碗呼呼啦啦地喝了起来。

招娣将五十个人的饭都打好了后，也舀了一碗慢慢地喝，喝完后她满足的打了个嗝。

往年家中粮食丰收的时候，她在刘家村也过不上这样好的日子！从三岁起，就开始帮着家里做活，爹娘出去种田，她便要在家里做饭，割草，再大一些便要跟爹娘一起下田干活，如今才九岁，一双手便不能看了，手掌心全是厚厚的茧。

好的时候，一天能吃上两顿稀饭，就这样里面还是加了野菜和麦麸，日子难的时候，有时候连一顿也没得吃，为了节省力气，多活几日，便只得躺在家中的炕上望着破烂的屋顶，什么都不想，也没什么可想……

还好，她爹卖不出去她，只得将她送到县主大人开办的学堂中，她这才像是有了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的感觉了……

狗剩也同招娣一样，他年纪要大一些，在家时，便是给地主家帮工，可做了活路，地主也不过给他准备一些加了麦麸和野菜的稀粥而已，那里有如今的日子过得好。

吃完饭，招娣让他们将自己的碗筷洗好放好后，便根据夫子昨日的安排，让他们在沙盘上写出昨日学过的字，以及算出十道算术题的答案。

狗剩已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在沙盘上写的字发呆。

他陈狗剩，竟然也有识字的一日！

整个陈留村，只有地主家的少爷会识字，少爷是在书孰中学习，有夫子教的。

少爷从来不将他们当人，少爷心情高兴的时候会让他学狗叫，他学得好，少爷便会赏他半块馍馍，若是少爷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拿他出气，他还记得有一次被少爷用鞭条抽的浑身是血……

狗剩心中怕少爷，不过好在少爷已经跟着地主爹逃去了周国，也不知道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时候，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高个子女孩子走了进来。

狗剩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小心翼翼地移开视线，心中默念了句“我的天爷啊！县主大人！”，便只低着头看自己的沙盘。

“这儿写错了。”

薛杉杉指着他的沙盘，伸手抚平笔画错误地方的沙子，用木棍又写了一次，“看清楚了吗？”

狗剩忙点头，县主大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笨，以后不让自己在学堂学习了？

狗剩赶快将沙盘抹平，又颤颤巍巍地重写了一次，写完又悄悄抬起头，看了薛杉杉一眼。

“嗯，这次对了，将这个错了的字写十次。”

薛杉杉看完他的沙盘，又走向了另外一个孩子身旁。

本来还有些喧闹的教室此刻立马一片寂静，所有的娃儿们要么低着头不敢抬头，要么悄悄地看向这个，给了他们另一条活路的县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