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早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墙壁、窗户、阳光、树木。

沈星遥和陆傲天两个人终于在旁边的角落之中说完话，情绪看上去已经比之前稳定多了，而后两个人在她旁边坐下，陆傲天思索了一下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十五岁那年。在我丢失了我十五年所有的记忆之后，我却奇迹般地想起来了上一辈子的事情。”

竟然两年之前就已经想起来了，陆傲天和沈星遥两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回想两年前要求陆早早搬离他们那栋别墅的时候，那天晚上大家坐在桌子上吃最后一顿饭时候，陆早早就已经跟之前有一些不一样了。

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竟然是这样。

“你……”陆傲天顿了顿，话却像是变成一颗颗尖锐的小石子，堵在他的喉咙之中，磨得难受，却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吐露出，深吸几口气之后，他才继续问，“最多能想起来你多大时候的事情？”

“二十二岁，因为那一年，我死了。”

“……”

陆早早提及自己的死亡也很平静镇定，陆傲天罕见地保持沉默，那些尖锐的石子像是从喉管被人强制性地塞咽下去，落到他心脏处，沉甸甸的，压得他无法喘息。

长久的沉默之下。

沈星遥又变成那种漠然坚硬的样子，刚刚那种歇斯底里、深陷崩溃的样子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她并没有看着陆早早，只是说，“死了也还是要重头活起，既然总是要受罪，不如干干脆脆活得长久一些。你上辈子的死亡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倒也不必总是提心吊胆。放心，死亡没那么容易再次剥夺你的生命。”

陆早早忍耐着，还是轻轻咳嗽了好几下。

沈星遥和陆傲天彼此对望一眼，又起身坐得离陆早早远了一些。

等咳嗽声音停下来，陆早早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说，“我对死亡并不提心吊胆，也不畏惧胆颤。”

她只是平静且坦然地等待着，无论是发生在下一秒还是遥远的未来，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差别。

“那就行，其实你也并不算一个胆怯懦弱的人，不必用这种词语评价自己。”

陆早早笑笑，“我刚刚不也说了嘛，我倒是也有一些坚定勇敢的时刻。已经决定的事情，会勇敢且绝不回头地完成的。”末了，她又添了一句，“任何事情都是，对我自己也没有例外。”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是从如今的陆早早嘴巴里面说出来倒是并不诧异，沈星遥和陆傲天都没有深究，问个彻底明白。

陆傲天又问，“除了上一辈子的事情，你还能清楚地记得什么？”

“没有了。”

应该算是没有了吧，只是一些模糊的、迷乱的碎片式记忆而已，说不上来清晰，所以也算不上撒谎。

陆早早正在迟疑要不要把那些碎片式记忆也说出来，陆傲天却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然后他很快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话题跳过去，然后开启另外一个话题，“你在学校受欺负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处理。”

陆早早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直接而凛冽地盯着陆傲天的脸。

“很久之前的一个雨夜里面，我曾经跑去主宅，然后一个个地质问你们所有人，记不记得我之前的事情，记不记得我死时候的事情，你们全都装作不知道、不记得，只是指责我莫名其妙地发疯说胡话。”

“现在看来，其实你们都知情，原来我真的没猜错。”

“……”陆傲天沉默一秒，叹出一口怅惘的气音，“我们没想到你真的已经记起来了。”

沈星遥仍旧不看她，但还是说，“我们为什么要说？要应对你突如其来的荒谬问题？我们有必须要向你告知的义务吗？你不要再想之前的事情，你只需要管好你眼下的生活就好了。”

“再过几年，等你上完大学，度过那个暑假，到时候你就自由了，会获得你真正想要的生活的。”

真正想要的生活？就算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命运又能让这样的生活维持多长时间？

更何况，她根本就已经等不到这一天的到来。

陆早早点点头，“是的，你们没有任何向我告知的必要，也没有这种义务，是我很唐突又很贸然地向你们发问，如果你对此依旧有所怨言，我向你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你不必向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陆早早这样的话语并没有让沈星遥平息，她的语气仍旧有些微的不平静，只是脸色已经如常。

“你只要记住一点，你是我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我要求你活着，你就必须活着。只要活着总能等到一切都变好的那天，到时候你想要干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拦你，天高海阔，你会自由的。”

陆早早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说到被掐住脖子获得短暂解脱的时候，沈星遥就一直在重复要求她必须好好活着。但从沈星遥话语和语气之中，陆早早想，原来自己从一生下来就变成了沈星遥的所有物。

沈星遥不喜欢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对她的任何状况都置若罔闻，想起她的存在了，察觉到陆早早一点点露头的心思了，又不允许她轻易消散。

所谓的自由从在沈星遥肚子里面孕育的那天起，从和沈星遥连接于同一根脐带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荡然无存了。

陆早早并没有反驳沈星遥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好的。”

“不要说好的好的，说你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去做，去积极实施，去努力践行。”

陆早早笑了，“我可以这样说，但好像在撒谎吧，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也可以。”

“我知道关于我的很多事情你们都一清二楚，不要再装作一无所知了。像今天我受伤去医院你们也知情，不然不会我一回来你们就坐在这里的。”

沈星遥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组织语言的样子，但是陆早早已经有些累了，她有些疲倦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轻咳嗽起来，“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问的话，我就先上楼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