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早并不知道自己看着这两个人的眼神是空洞而漠然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其实是非常平淡而诚恳的，平淡到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又诚恳到像是对一个陌生人真心实意、毫无杂质的道歉。

说完这句对不起之后陆早早又把眼睛垂下来，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看着柏油路面，看着自己的裤子，看着最下方的墙面，还能看着沈星遥垂落在地面上的手，陆早早咳嗽几声，不过就连咳嗽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陆早早像一缕轻如鸿毛、毫无重量，孤身垂落在天地之间的一抹影子。

她听到沈星遥起身的声音，但是也并没有抬起头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早早终于感到身体里那种痛苦一点点流逝掉了，不过也确实把她的力气和精神带走了一大半，她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吐出一大口沉闷淤积在胸腔里面的气体。

最后拎着购物袋晃晃悠悠、身形不稳地站了起来。

走出几步路，她却发现陆傲天和沈星遥两个人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神晦涩而又复杂。

陆早早缓慢挪动自己的脚步，像一个才刚学会走路的婴孩，终于挪动脚步走到他们两个人身边的时候，陆早早也并没有稍作停留，仍旧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走。

向前跨出不过几步，就被陆傲天一把钳住手腕，语气沉沉地说，“等一下叫个医生过来给你看一下。”

“不用了。”陆早早摇了摇头，然后说，“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再看什么医生了。”

“好很多是什么意思？”沈星遥问，“那不也就意味还有些不舒服吗？”

“是的，还有一些不舒服，但是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那种，不用麻烦医生过来了。”

沈星遥一脸不认同的样子，脸上郁气翻滚，额头青筋尽显。

“你这样忍受能得到什么？找个医生过来看看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不会耽误你做什么事情，还是你今天就非得认这个死理，我们请过来的医生你就非要用这样的态度进行抵触。”

我这样忍受什么也得不到，我一直也就没有得到过什么。

我只是已经习惯忍耐，因为除了忍耐，我别无他法。

陆早早很平和地这样想，她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也不会对沈星遥这样尖锐的质疑感到悲伤，她只是像对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那样，很冷静很淡然地开口解释。

“真的没有，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医生来了也无济于事的，再过一会儿会好的，真的。”陆早早笑了笑说，“我为什么要对你们撒谎呢，对我而言，毫无必要。”

沈星遥像是被最后一句话击中，愣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傲天也放开了攥紧陆早早的手。

但似乎为了确定，还是问了最后一句，“真的不需要再请医生过来看看么，别墅里面就配备了医生，打一通电话叫过来，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的。”

“不用了。”陆早早说完，意识到应该再补一句，于是又说，“谢谢。”

说着谢谢的陆早早已经展示了绝对的客气和生分，一个熟稔亲密的家庭里面是不需要用这样礼貌的语气说出这样两个字的，而且她今天并没有叫过一声爸爸妈妈。

陆早早想现在的自己确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寄生者，假以时日，等她有一定能力了，或许只需要一年，等读完高中，她就可以从这个家庭里面彻底剥脱。

也或许不需要一年，搞不好就会自然消亡。

这时候李阿姨突然从那栋小洋楼里面跑出来，看见脸色惨白的陆早早，赶紧一路小跑跑到她身边，扶着她，语气焦急而又担忧地问，“哎呦哎呦，这是发生了什么啊？怎么脸色这么糟糕！”

问好看见站在旁边的陆傲天和沈星遥，赶紧颔首道：“先生好，太太好。”

说完也没空理会这两个人的反应了，立马接着说，“小姐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我现在赶紧把她扶回房间休息。”

陆傲天和沈星遥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陆早早一只手勾住李阿姨的肩膀，终于可以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她将身上一小半的力全部卸在李阿姨身上，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说，“阿姨，我什么没有什么力气了，我靠着你点。”

“行行行，早早，你整个人靠在阿姨身上都行，出去一趟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现在没力气说话了，李阿姨，等回家休息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吧。”陆早早语气像是撒娇一样地说，“肚子好饿，好想立马就吃到你做的饭。”

“饭菜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吃呢。”

李阿姨一手抬起来牵住陆早早搭在她身上的手，一只手搂紧陆早早纤弱的腰身，让她靠自己靠得更近了一些。

“就是做好了饭看见你还没有回来，才想着出门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到家了，结果就看见你这副样子了，差点把阿姨吓死了。”

陆早早真的没什么力气说话，刚才跟陆傲天和沈星遥他们两个人说话都是强撑着的，因此眼下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短的笑音当作回应。

陆傲天和沈星遥看着她们两个人走远，然后走进家门。

短短的一截路陆早早纤弱的背影在阳光下映现，背后一小片衣襟已经全部被冷汗打湿，单薄的蝴蝶骨似乎要震破衣服，变成一只蝴蝶飞到遥遥蓝天之上，然后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陆早早是不会再回头的。

他们两个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已经意识到这一点，陆傲天干脆地收回目光，然后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的目光仍旧在那段路面上停留，眼神有些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无力。

陆傲天伸手揽住沈星遥的肩膀，却发现她在微微地发着抖，于是只能一刻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过了会儿，沈星遥终于说，“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