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官忍不住问:“那后来呢？？！你又为什么把风弈……变成这副样子？？”

风白缓缓垂眸，眼睛里闪着些细碎的痛苦光泽。

“我一直很欣赏这个孩子，在做那一百多个傀儡时，我也没想过要对他下手。”

叶宣怒极，指着他的鼻子骂:“那为什么你最后还是将他做成了傀儡？？！！虎毒不食子啊！风白！！”

闻言，风白笑了一声，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起来，笑完了，才道:“所以，这并不是我自愿的呀。”

雷云将成，就在他即将要渡劫的前一天，阿弈找上了他，并且质问他云晓去哪儿了。

风白原先一直用云晓身体不适，不便同他见面为由来做说辞，但阿弈偏偏与他娘一样聪明。

高山之巅，凌崖之上，阴云蔽日。

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还带着点儿泥土的味道，明明是适合在屋里烧一盆碳，父子互相交流修炼心得的日子。

风弈站在一丈外，问他:“爹，你把我娘藏到哪里去了？”

风白有些莫名其妙，道:“你娘？我不是说了吗，她生病了，还在养病，不能来见你。”

风白不信，他睁着一双灿烂灼目、炙热而又隐忍的眼睛，直视着风白。

“那、那些女人呢？”

风白一僵:“什么？”

似是从来没想到风弈竟然会发现……

风弈怒道:“那些供你采补，为你增益修为的————炉鼎呢！！！！！”

死一般的寂静。

风白本以为他将风弈日日带在身边，明令禁止不让他去后山，他便会听话，便永远不会知道。

他就可以把风弈带去上界，让风弈陪着他飞升。

可是风弈不听话，他太不听话了。

风白淡声道:“你知道了。”

风弈面色铁青，怒不可遏，倏忽抽出腰间配剑，咬牙道:“是！！我早就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情！简直恶心至极！！！”

风白顶着那张与风弈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忽然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风弈不禁手指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灵剑。

他听见风白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着:“恶心？阿弈，你就是被我用这种恶心的方式做出来的。你在恶心你自……”

“己”字还未说完，风弈已经怒发冲冠，举剑劈来。

“你去死——！！！！！！！！”

风白闪身一避，却仍被这道愤怒至极的剑气扫到了肩膀，风白也怒了。

但转念想着风弈对他还有用，他便一边抽出一把短刀应付着，一边好言相劝。

“阿弈，听爹的话，你莫要与我打。”

“……”

“你打不过我的。跟我走，爹爹带你一同去上界修行，我们父子二人永不相离……”

“你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你的飞升！！飞升——当真就有那么重要吗？？？？？！！！！！！”

“比一个家！一个有人陪伴的家都重要吗？？！！”

这个问题，风白以前也思考过，但没有得出答案。

他此时依然没有得出答案，回过神来，便看见一把短刀没入了风弈剧烈起伏的胸膛，狠狠刺进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呼吸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通过风弈逐渐黯淡下去的瞳孔，风白看到了自己扭曲、愧疚，但并不后悔的神情。

叶宣讥讽道:“风白上神……你可真行。”

说罢，他走至风弈的尸体旁，两指撩开胸前所剩无几的衣物，看了两眼，道了一句:“果真如此。”

他又将风弈的右手翻过来，轻轻摩挲着他的虎口，摸到了一层薄茧。

这种地方的茧不可能是使扇子使出来的，只有常年练剑，虎口才会在剑柄的摩擦下形成这种茧。

只因风弈死时不过才十八岁，所以他虎口处这层茧尚未深厚。

风白在他身后继续说:“所以我将他制成了最高级的傀儡，带他一同上界，并以自己一只眼珠作为与他的联系媒介来控制他。这样，我便能通过他的视野，看到很多东西。”

在场众神官无一不感到一阵恶寒，风弈……这个傀儡做得与常人无异，且最喜欢往每个神官身边跑。

以前还道是风弈喜爱交友，又神经大条没有眼力见儿，才总喜欢喜欢往别人身边凑，却不知道，居然是风白用来监察的东西。

那风白岂不是知晓了他们很多东西？！

风白看了一眼浮于灵光上的风弈，忽的面露凶恶，狠狠道:“虽是最高阶，但却是我做出来的，最不听话的一个！”

云晓并未吭声，一直埋着头，众神官看不清她的表情。

慕钦道:“一百零五条人命，若放在飞升之后，雷罚足够将你劈死了。风白，你可知罪？”

大殿众神官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风白道:“……知。”

慕钦又问:“你可认罪？”

“……”

“认。”

几许沉默过后，慕钦道:“那好，关下去，受天雷之罚，不日奏请天道将贬。这名魔修也一同关下去，好生看着。”

风白被两名神官架了起来，正要走，却发现风白死死钉在原地，不肯动弹分毫。

一神官喝他:“走！你还想干什么？？”

风白不睬，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宝座上尊贵无比的人，道:“帝君，你想不想知道，我通过风弈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便有人开始好奇了，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慕钦一扬手，钳制着他的两名神官便退了下去。

风白唇角一勾，话里有话道:“我看到了什么？上次集议，不是有个叫沈墨的玄仙吗？他有个徒弟，在踏仙山时，一脚便将一个高阶魔修踹到不得动弹。”

顿了顿，他继续道:“而且，他还喜欢穿紫色的衣服。”

有新神官脑子没转过弯来:“这能说明什么？？”

慕钦眼神微微一动，只听得风白冷哼道:“说明什么还不清楚吗？修真界中实力超绝、喜穿紫衣之人，除去声名赫赫的那位，还能有谁？”

大殿之上顿时一片鸦然无声，静可闻针。

修真界中实力超绝、喜穿紫衣之人，除去声名赫赫的那位，还能有谁？

自然只能是那位以噬灵种暗杀六十四位仙神的鬼王————忘川。

“不会吧？！”

自然也有神官不信他这番话，只当是风白垂死前的挣扎，反问道:“怎么可能？？忘川与那沈墨如何相识？”

一女神官柳眉一横，道:“风白，你莫要强词夺理，胡乱编排！”

“忘川若是在上界，怎会没有任何动作？？？！”

风白眨了眨仅剩的一只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呢？帝君。”

不知为何，他这一眼看得慕钦心中一悸。

不是因为忘川，而是因为风白这种了然、透彻、森然，甚至带着笑意的眼神，仿佛视穿了在场每一个人。

……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叶宣也有些惊疑，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如何证明？！”

风白斜眼看了一眼怒视他的叶宣，漫不经心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若是不是呢？”

“不是？”风白嗤笑一声，道:“你逼他一下，自然能叫他化出原身。”

神央殿提审风白之时，沈无际与时子墨刚回到仙宫外。

时子墨推开红宫门，扭头道:“师尊累了吧？我去做饭，今日想吃点什么？”

沈无际十分温柔地回道:“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时子墨最喜欢这样的偏爱，眼神如春波含水，柔情蜜意荡开来，看得沈无际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去做饭，师尊你先休息一下。”

“好……”

二人跨过门槛，宫门还未合上，沈无际余光忽然瞧见了一抹人影，虽然隔着一条街，但那道身影他早已见过千万遍，熟悉不已。

眼中的距离忽然拉近，好似只需几步，便能追上去。

鬼使神差地，沈无际往那边走了几步，走出了宫门，很快便被时子墨察觉到他的异样。

“师尊？”

“嗯？”沈无际回过头来，不着痕迹地掩饰住眼底的情绪，道:“没什么。”

时子墨道:“师尊，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师尊小心些，别叫他伤着你。”

沈无际哭笑不得，哪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徒弟呀，他拍拍石子墨的肩，道:“十一，你……”

时子墨又道:“徒儿并非不想与师尊一起去……”

“那……”

“徒儿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沈无际:“…………”

时子墨转身走进宫门，沈无际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潜行了好长一段路。

跟着齐无晟，两人到了一座仙宫前，齐无晟推门而入，沈无际看了看，转身从一旁的高墙上翻了进去。

一别经年，由灵转魔，化魔飞仙。

他的……师兄。

掌门师兄……

从最初的心怀天下、大道向善，他到底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步的？

眼看着齐无晟穿过庭院，走进了一道房间，沈无际连忙跟了上去。

房门关着，他看不见里面的情景，手中捏起法诀，刚想催动，忽然从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惊得他手指一颤，法诀溃散。

齐无晟道:“进来吧，无际。”

齐无晟果真早就发现他了。

也是，中仙域这些仙宫必定设下了某种结界，齐无晟不可能察觉不到，是他愚笨了。

可是进去了又该说什么呢？

是该寒暄一番，还是该质问他为何谋划六合山一事？

亦或者是……

掌门师兄是沈无际从前最亲近之人，最能看懂沈无际这块石头的情绪之人。

他温和谦逊，彬彬有礼，就连前任掌门也对他赞赏有加。

那样的一个人，如何变成如今模样？

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如此反复几次，沈无际仍旧脚下生根，站在门外，最后竟然萌生出一丝可耻的退意。

“……”

屋外久久没有动静，齐无晟再次开口。

声音穿透了一层门窗，听起来似乎有些嘶哑，他道:“来了就别走了，进来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