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寻在书院的桌案趴着，打了个呵欠。

这京城的老头子讲课像那催眠曲儿似的，可比那些安神药管用多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他娘，可他娘是个疯子。

自从他和哥哥一起掉进河里，只有他一人回来之后，他娘就疯了。

“我的阿灵，都长这么高了，你怎么总是不来娘的梦里看看。”

她一边轻抚吴月寻的脸，一边温温柔柔地呓语。

他跟吴忆灵长得一点也不像。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落在吴月寻脸上的手便会变成重重的耳光。

“你为什么要带他去桥上！为什么要推他下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吴月寻总会任由她打骂，随后喃喃：“是啊，为什么不是我。”

“阿灵是他唯一的血脉了，为什么，为什么……”

吴月寻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到底是谁，只知道他爹每回听见了，便会把她关起来，任由她在那昏暗的房间里又哭又笑。

他娘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他从小就意识到了。

哥哥与他完全是两类人，他嘴巴甜，整个人朝气蓬勃，有生命力。

可他沉闷，话少，不爱与人交流。

是不是要像哥哥那样才会有人喜欢他、靠近他？

于是他开始努力地学习模仿，直到他习惯了用那样的方式生活。

他以为这样他娘便会喜欢他。

可是他错了。

他娘恨他，是恨他流淌着她与他爹的血脉。

后来他才知道，他那哥哥与他同母异父，他举手投足，甚至容貌都与他娘心尖上那人如出一辙。

他的出生和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是他娘一辈子的污点与阴影。

所以他走了，离她远远的。

“醒醒，放班了。”林秋的声音把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我睡多久了？”他眯着眼睛昏昏沉沉，起身时从怀中掉了个小布包出来。

他猛地惊醒，林秋抢先一步把布包捡起来。

“……这不是我妹的手镯吗？”

林秋脸上没有过多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吴月寻从他手中抢回来，耳尖微红：“你看错了。”

听到林秋轻笑的声音，他低下头去收拾东西：“你不是还要去接你妹妹吗……赶紧走了。”

……

林明月把小兔子挂坠栓在了布包上。

她在书院门口站着，回想起她第一次与吴月寻说话的场景。

那天冬文不在，谷长乐有些事，提前放班却被几个年长一点的泼皮无赖拦在了巷子里，说荤话。

林明月给林秋送完东西后路过听到了，拿起地上的砖头冲上去把她护在身后。

他们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兴奋。

“大哥，这个小丫头长得也不错！”

“那也不如这谷雨的女儿，日日耳濡目染，不知道学去了多少，定更有意思些。”

“说得对，你看着丫头好凶，还是她好玩。”

“哎哟，大哥，你都快给人说哭了，还不去‘安慰安慰’呀～”

林明月有些害怕，但谷长乐是妹妹，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怒目而视：“有娘生没娘教，你们娘生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为难别人家女儿的吗。”

吴月寻那日也正巧被父亲喊回家，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她的背影。

这是……林秋的妹妹？

她经过巷子时神色慌张，却还是捡了地上的砖头飞奔而去。

他刚走近，就听到她故作镇定的喊骂。

她小小一只，把另一个女孩护在身后，明明自己也吓得快拿不动手中的东西了。

林明月把砖头朝领头的人砸去：“滚开！”

没砸中，还丢了武器。

林明月一个头两个大，有些懊恼把砖头扔掉。

那人本想上前教训一下林明月，却在差一点碰到她时对着她单膝跪地，好不滑稽。

林明月转头，见到了吴月寻。

她其实对他没印象，只知道哥哥身旁有个聒噪不已的小师兄。

“你是什么人！”领头那人的膝盖传来剧痛，明明只是一颗小石子：“是你干的？你竟敢打我！”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两个小丫头，我看不惯，不行吗？”

吴月寻拿起一旁的竹棍走上前去：“过来，躲我身后。”

“大哥，他是宋回舟的徒弟……”有人把他认了出来，有些怯场。

“我们四个打他一个还打不过吗！”他瘸着一条腿，恨恨咬牙。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找她们麻烦了……”

刚才他们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瘸着一条腿的那人眼眶乌紫，鼻血直流。

剩下三人全部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求饶。

“给她们道歉。”吴月寻扔掉棍子，让开了一些，让林明月和谷长乐能看到他。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嘴贱，是我有娘生没娘教，我再也不会找你们麻烦了……”

吴月寻：“妹妹，原谅他不，不原谅他我就接着揍。”

林明月转身问谷长乐：“原谅他吗？”

谷长乐摇摇头：“我再不想见到他。”

吴月寻放下卷起来的袖子：“还不快滚。”

林明月抬眼看他：“谢谢小师兄。”

吴月寻被这个称呼喊得一愣，随即笑道：“你的暗卫呢？怎么没跟着。”

“他今日好像有事情要忙。”林明月拉着谷长乐的手，与他并肩走在街上。

林明月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淡淡的，不像在书院是那样蹦上蹦下毫无形象。

把谷长乐送回家后，他又把她送回书院：“以后碰到这种事，可以来找我。”

“我没想那么多，长乐比我小，还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保护她。”

林明月轻笑：“谢谢你，小师兄。”

“总觉得你不那么聒噪时，整个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自觉失言，林明月捂住嘴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吴月寻怔着，许久之后才回答她：“无妨。”

自那之后，他便经常陪着林秋一起来接她。

“发什么愣？”林秋从她手中接过食盒，打量了她一番。

林明月看向他身后。

“他没来。”

林秋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在京城不像在镇上，没那么自由。”

林明月轻咳一声：“我也没说我在找他啊。”

林秋没有答话，看到了她特意挂在布包上的吊坠。

……总有种家被偷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