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沉寂的夜空中层层白色雾霭悠然浮动，路边的灯光萦绕着一圈淡色的荧光，轻轻的笼罩住坐在长椅上的二人。

他们神色平静，没有一人开口说话，静默中却又没产生一丝尴尬，日积月累产生的熟稔和舒适又重新汇聚在二人之间。

木质的长椅经过时间的腐蚀变得有些斑驳，空隙处还冒出了两根小翠芽，颤巍巍的在寒风里飘摇。

“你说他们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忽的，男人轻声开口，他盯着这两株小嫩芽，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一头及腰的黑发散散的编成一束麻花搭在肩上，发尾缠着水蓝色的丝绸缎带，随着嵩恒俯身观察的动作，这束黑发也跟着滑落到胸前。

棠棠不明觉厉的“嗯？”了一声，也跟着看了过去。

冬天冒芽本就罕见，这般脆弱的生命要想活过这个冬天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她刚想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不会啊”，就望进了一双温柔的眼眸，那其中蕴含着的淡淡无奈恍然间让棠棠以为嵩恒问的不是这两株嫩芽，而是他自己。

顿了顿，棠棠错开眼眸，无所谓的回答道：“难说，可能会吧。”

“……”

嵩恒怔了怔，蓦地笑开了，他忍了忍，但还是抵不过心底的悸动，倾身将棠棠一把抱住，像是四月里的温煦和风，永不停息的朝着棠棠吹来。

“棠棠……”

抱了一会儿，嵩恒微微松开环着小姑娘的双臂，“那个叫何书原的，应该和我有些关系吧？”

对上棠棠讶异的目光，嵩恒抿唇一笑，兀自猜测道：“是我的转世吗？”

小可爱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是怎么做到一猜就猜中的？！

她眨眨眼睛，肯定道：“是的。”

“转世啊……”

嵩恒心底半是幸福的甜蜜，半是心疼的酸涩，如今距离他去世那年，过了足足一千两百零三年。

因为他临死前的一句不甘，在这些漫长的日日夜夜，棠棠一分一秒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他。

他……他……

澄澈水眸中的心疼与自责之色仿佛要溢出来一般，他后悔了，他应该让棠棠早点放下他，去做回原本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小鸟雀。

男人久久无言，只是揽在棠棠肩上的大手无声的攥紧，胸腔中那不存在的物体一阵阵抽痛，唯有紧紧拥着身前人才得以缓解一二。

忽然，一只微凉的柔软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像是春日里的第一场甘霖，就这么轻松的抚平了他内心灼烧着的不安与愧疚。

“你是在介意何书原吗？”

棠棠思来想去，也只能对他低落的情绪猜测得出这个结论。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她脸颊边垂落的青丝，少女那一双潋滟的美目像是燃烧着一簇永恒不灭的火，永远明亮，永远充满生机，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给你听，人和妖是不同的，人们往往只能看见外在的皮囊，但是妖看到的是内在的灵魂。”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你的灵魂，很纯净的湖蓝色，周围有着淡淡的白光，人类这样的灵魂很少，我很喜欢。”

“对于何书原也是，我看到的是与你同样的灵魂，从始至终，你们在我眼里便是一个人。”

星月低垂，渺渺夜色中，神色认真的少女周身萦绕着夺目的萤火，她眼中泛起的深蓝像是如她所说，映照出了嵩恒灵魂的颜色，很漂亮。

那一刹那，万物俱静，周遭的一切都在迅速褪色，嵩恒的世界只剩下那心尖尖上的一人。

过了许久，也可能只过了几秒，男人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也同样认真的回望过去，

“我不介意的，棠棠，你能来找我的转世，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的存在……”

他缓缓松开小姑娘，温暖的大掌落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俯身与她四目相对，

“但是，当我发现你真的为了我而苦苦煎熬千年，我又后悔了，棠棠，我希望你能随心自在的活着，待在异乡，太苦了。”

你该毫无顾虑的展翅高翔，去与太阳与明月相伴嬉戏，若是我的爱成为困住你的牢笼，那这份爱便是错的。

他举头望着那昏暗的路灯，淡淡启唇，“棠棠，下一世，你别再等我了。”

诶？

棠棠不解的歪了歪脑袋，不明白怎么在现代玩了一天，嵩恒就突然悟出了这么多听起来很高大上的道理。

虽然不解，但棠棠还是点了点头，反正完成任务后，她也要脱离这个小世界了。

脱离了这个世界，就算嵩恒再转世一千次一万次，她们也再不能遇到了。

这么想想，棠棠还有点小舍不得呢！

毕竟就目前而言，她还从没在一个世界逗留这么久。

即使有时间加速器，但期间的记忆还是会如数进入到她的脑海，所以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她都无比熟悉。

不过……

还是积分重要啦！

赶紧攒点积分好早早升级才是正经事！

这么想着，小可爱立马有把刚刚心头的那一丝惆怅抛之脑后，甚至还有闲心跟嵩恒探讨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明天我带你去游乐园吧！国内的景致那些年咱都看腻了，就专挑没见过的去玩儿怎么样？”

听到棠棠如此细心的考虑，嵩恒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说“不”呢？

他含笑点了点头，“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棠棠你决定就好。”

“行，那咱们明天就去市中心那家，我跟你说，那儿游玩项目可多可刺激了！我最爱玩儿那里的海盗船！”

周边阵阵寒风凛冽，空茫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白色飘落，一如当年雪山脚下，他垂垂老矣，病弱的身躯抵挡不住门缝里透出的凉意。

但只要跟棠棠在一起，他便不再觉得寒冷。

嵩恒舒适的半阖起眼眸，心中再次感叹，他的一生，从没有什么时候能有跟棠棠在一起这般满足美好。

只这一刻，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