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以后，下午最安静的时候，珊珊在睡午觉。米娅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夏华的汽车！他的车声音与众不同。汽车“突突突”地开进车道，米娅赶忙从底楼的卧室出来迎接他，平常他就从地下室的边门进来了。

今天，边门没有动静，他走楼上，进了客厅。这个时候，高坤一定在客厅里看书。米娅听见高坤凄楚的声音：我的天啊，夏华，我的夏华，你终于回来了！她叫夏华的时候，把“华”字拖得特别长，长达三四秒钟，嗓音里充满着悲喜交集的感情。

这是米娅第一次听到高坤忘情的声音。平时她讲话很慢很稳很温柔，属于气质高雅的女性。

夏华说，他去了国内，寻找客户，谈判价格，照片被画报采纳了······

高坤说，夏华，今天不能走，你必须住在家里，必须住在这里，这是对你的报复。

夏华说，亲爱的，那是必须得，我还要看一下我的宝贝女儿珊珊。

高坤说，珊珊在午睡，醒了吧。他们俩一个“夏华”一个“宝贝”地互相叫着。两种声音好像在赛跑似的，气喘吁吁，你争我夺。我想像着他们相拥相吻，相亲相爱，想像着夏华把高坤抱起来，就像约翰抱我一样，抱进房间·····米娅！高坤夫人呢在叫我。等我走出房间，高坤夫人已经抱着珊珊下楼来了。她问我，今晚珊珊和你睡，行吗？

我说，行啊，没问题，我给约翰打电话。

太好了，谢谢你，米娅。

是夏华先生回来了吧！

是的，是的，天啊，米娅，看我多糊涂啊，忘了告诉你，成功啦！

成功？成功什么啦？米娅问。珊珊睡得很熟，米娅把她放在我的床上，我们俩在走廊上说话。米娅被高坤拉到二楼客厅。地上有两个大包，都敞开着。沙发上有许多杂志，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地叠在一起。高坤从咖啡桌上拿来几张画报样片给我看。画报上了蜡，油光闪亮。我的妈呀，这不就是米娅吗？穿着背心和中短裤，两条腿呈剪刀型，翘到半空中。这个快乐的小女人就是我呀！瞧她笑得多么妩媚多么甜蜜多么洋洋得意！啊，可爱的小女人！米娅忍不住把样片拿到嘴边亲了亲。

高坤笑着把地上两个旅行包的拉链拉拢，沉沉地推向墙角，一边说，米娅，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相信，相信！米娅看画报看得出神，突然间涌出一个念头，想拥抱夏华先生，给他一个吻。

夏华先生呢？米娅四处张望。夏华走了吗，高坤夫人？

没有没有，他在洗澡。高坤提着珊珊的儿童折叠床往楼下走。她一反常态，精神焕发，手脚利索。米娅赶紧跑过去帮助她。儿童床体积很大，分量不重。她在下，我在上，一前一后下楼梯。米娅说，真不知道如何感激夏华呢！也感谢你，高坤夫人。

不谢不谢。高坤笑着说，成功了就好！然后她调皮地向我挤了挤眼睛，笑着说，明天再感激吧，今天他是我的。米娅以为听懂了她的话，其实没有。安置儿童床的时候，高坤不小心碰着了壁橱门。小姑娘听见响声，翻了个身，脸朝里，又睡去了。我们俩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珊珊的生活用品和玩具，有的放到洗手间，有的留在卧房里。突然，楼上有了脚步声，我和她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把手中的活儿放了下来。大概是夏华洗澡出来了吧！我心里想。还没有等我缓过神来，高坤已经风一样地消失了。

不一会儿，楼上好像掉下了重东西，天花板一声沉闷的振荡，我本能地想到是不是高坤跌倒了？果然，我听到她的呻吟，嗳，嗳，······好像生病了似的。我赶紧朝门外走去，想去帮助她。转而一想，还有夏华呢，我得看护小珊珊。

宝贝，宝贝！确实是夏华的声音。他一定把高坤扶起来了。楼下的电话就在走廊连接楼梯那一端。米娅走过去，抓起电话打到约翰办公室。米娅说，今晚肯定不能回家，你自己在回家路上顺便买点吃的吧。电话还没有挂，米娅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是夏华还有谁？他怎么啦？米娅以为夏华在抱起高坤以后，不小心给绊倒在地，两人都摔疼了。我赶紧挂断电话，疾步上楼，还没有走完最后一个阶梯，我惊呆了！······霎时间，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两条腿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米娅本能地把眼睛闭起来，用手捂着脸。想退到楼下去，却站不起来。米娅扶着墙壁站起来。“腾！”又是摔跤声，米娅不由地打颤，转脸朝楼上看。视线被楼梯挡住，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就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里，米娅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

夏华夫妇长时间不在一起，久别重逢，一切可以理解的，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感动和震撼。也许，因为熟悉？因为他们都是米娅的朋友？因为米娅对他们有感情？米娅在心里祝福他们，为他们高兴。他们是幸福的，幸福得令我妒忌。那个短暂的镜头是多么刻骨铭心啊，虽然只有几秒钟！

珊珊醒了。珊珊千万不要出声，不要打扰他们。我赶紧抱起她，很轻很轻地唱歌：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