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文间慧看着办公桌对面全身上下绑着绷带的陆剑，目光里有些不忍。

老实说，这并不是她接管科特队以来第一次看见队员们的受伤，但这一次陆剑的战斗着实让她吃惊。

她指了指陆剑身旁宽大的会客椅，贴心地说道：“辛苦了，咱们坐着聊吧。”

待陆剑坐下，她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开门见山地向陆剑询问道：“我想了解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杀人机甲里的驾驶人是一个小孩子？”

“我到现场检查了那个机甲，上面并没有任何的观察窗。”

陆剑点了点头，言语间并没有任何的掩饰：“这我知道。那是一个被装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钢铁疙瘩，除了周围的几个摄像头，里面的人甚至没有更多的观察途径。”

文间慧闻言微微吃惊，手中打开的机甲拆解报告与陆剑的描述别无二致。

“我记得，你在终结这具机甲后并没有参与后续的拆解研究，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陆剑低下头，看着自己唯一没有裹缠着绷带的脚尖自嘲地笑了笑。

有些事情，既然终究瞒不住，那还不如坦然面对，或许还能为自己留下一条更宽阔的道路。

“我除了已经拥有的超越人类极限两至三倍的力量、速度和耐力，最近我发现自己能在某种情况下接入电子设备运作所产生的电磁波，通过电磁波浏览甚至控制目标电子设备，就像这样——”

陆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张被岁月刻上了伤疤的脸缓慢地左右转动，就像一面耸立在高山之上的探测雷达，静静地聆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如果文间慧不是听到他对这项能力的解释，或许也会将这一刻的陆剑归类进故弄玄虚的那一类去吧。

很快，时间过去了一分钟。

就在文间慧以为陆剑因尚未能完全控制这项能力而失败了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阵陌生而又熟悉的噪音。

先是空调突然无缘无故地从24摄氏度骤然降至16摄氏度，然后是一旁的打印机乍然启动并开始了一遍又一遍的印刷，接着是文间慧前方的办公电脑像是被黑客侵入那般播放起了一首最近流行的歌曲——这还是文间慧在这台电脑上最后播放的那一首。

最后，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开始了数十次长短不一的闪烁，熟悉莫斯密码的文间慧立刻在脑中将其精准地翻译：I am Lujian。

文间慧没有说话，她此刻正抿着嘴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即使是见过了各种外星人千奇百怪的能力，也曾亲眼目睹了将近六十米的光之巨人在自己身前凝聚而成，但当如此诡异的现象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普通人”身上，心中仍不免浮出一股彻骨的恶寒。

那是人类潜意识里对异类的恐惧。

这次的展示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但陆剑却早已大汗淋漓，再次睁开眼睛的他脸色苍白如纸，似是做了一场徘徊于生死之间的噩梦。

文间慧看着面前久久没有缓过劲来的陆剑，起身贴心地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这才再次坐回办公桌后，从桌面上打开的资料夹中抽出一份报告递给了陆剑。

“真是令人震惊的展示，你刚才所表现出的对电子设备的控制力比一周前的报告强大了数倍不止。”

“或许你应该看看这个。”

陆剑抬手颤抖地接过文间慧手中的报告，封面右上角的“绝密”二字让他回想起了某些熟悉却不愿面对的画面。

果然，打开报告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段黑体加粗的文字：“系统在受试者进行思维训练时收集到六组Y脑区异常活跃的数据……在对六组异常脑电波开展复刻以及匹配性分析后发现，这些脑波拥有较好的电磁波耦合特性，推测受试者可能拥有单一生物体串、并联控制电子系统的特殊能力……”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陆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接下来参与更进一步的研究，而这也预示着，他与正常的人类世界将会愈行愈远。

文间慧静静地看着慢腾腾地翻阅着报告的陆剑，整个办公室一片无声的静寂，只有陆剑捻起纸页的手轻轻的颤抖振动了空气，掀起一丝拂向桌面红色旗帜的微风。

“陆剑，你……还年轻。”良久，文间慧缓缓开口。

“嗯。”

“我手头上有一个调查梅城某实业旗下生物实验室的任务，有人举报说该生物实验室正在开展某种秘密的细胞实验，很有可能与众神会有关。我希望你和琛辰去查一查。”

文间慧笑了笑，从左侧文件堆的最底下抽出一份被压出了弧度的一份材料：“我记得，梅城是你的家乡，顺道回家看看吧。”

“……好。”

陆剑起身恭敬地接过材料，端正地敬了一个军礼，接着将材料夹在腋下，转身机械地迈步离开。

只是在打开门的瞬间，他顿了顿，再次抬手向文间慧敬了一个军礼。

“谢谢文队长。”

文间慧微微颔首，目光注视着这个绑满绷带的背影被灰暗的房门一点点地吞没，手中的笔啪嗒的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如果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在这片人生的沼泽里越陷越深呢……”

她喃喃自语道。

……

“队长！队长！”

“老陆！”

“睁着眼睛睡懒觉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琛辰伸出手在陆剑瞪大了的眼睛上方飞快地挥舞，时不时看看旁边桌子上的闹钟，最短的那一根指针已经快要指正在八的那一点上。

“我们今天要去梅城出任务了，再不起来就赶不上高铁咯。”

平躺在床上的陆剑慢悠悠地眨了眨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散出的魂魄全都拉扯回来，这才一骨碌地起了床，在琛辰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飞速换好了衣服。

“队长。”待陆剑洗漱完毕，琛辰才神神秘秘地把脸凑上前来，“还记得前天叫你陆大哥的那个女孩吗？”

“她说想见你一面。”

“你把我的联系电话给她了？”

陆剑扭过头来，一双星目瞪圆地怒视着琛辰的脸，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出的粗气渐渐鼓胀。

琛辰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点头，这一幕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刚进科特队时被陆剑教官支配的时光。

“告诉她，我不会和她见面的，让她也不要再找我了。”

陆剑淡淡地扔下一句，随即拿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为什么啊？”琛辰急匆匆地提起背包紧追而出。

梅城是陆剑的家乡，这还是琛辰从王凝嫣那里才了解到的事情。

他不知道文间慧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任务交给自己和陆剑，但回家看看，总是在外的游子做梦都想的。

陆剑应该也不例外。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位从进入科特队起就认识了的战友，在这一刻他才发觉对方在自己的脑海里是如此的陌生。

对方好像从未向别人提及自己的过往，更是把对亲人的思念和感情藏在内心最为隐蔽的地方。

梅城说远也不远，坐高铁的话一个上午便能到了。两人在途中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百无聊赖的琛辰只好转头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这一路，他看到了经过花地广场附近时远处怪兽莫古内珍的半截尸体，看到了宽阔的河道里川流不息的船只，看到了绵延不绝起伏的群山和丘陵，也看到了山间小溪边开心嬉戏的活泼孩童……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到站了。

他们刚出站，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干瘦男人朝着他们一拐一瘸地迎了上来。

那人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工装，脚下踏着一双露着线头的老布鞋，晒得黝黑的脸上笑起来时布满了一道道的沟壑，刀削般的五官看起来与陆剑有几分相似。

男人不由分说上前要抢过陆剑的背囊，只听见陆剑低声唤了一句，“爸，这个不重，我可以的。”

干瘦男人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可把你小子盼回家了，走，你老妈专门给你杀了只鸡嘞。”

“这位是你的朋友吧？一起上来吃个便饭吧！”

干瘦男人这时留意到两人是一同出站的，连忙走到他们两个中间，一手拉着一个，转头看琛辰时还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吃饭。

然而他们都没有看到，就在他们身后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一个同样走起路来一拐一瘸的少女，挥手上了一辆出租车，与疾驰的车辆同路边的他们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