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罢官，周天受反而升官了。

平心而论，之前的划分，东部防区是周天受负责，太平军是向东攻击，然后虚晃一枪，攻入了处州府。周天受的责任更大。福兴坐镇衢州府，衢州城稳如泰山，还打了胜仗，结果却被罢官。

这放在康乾以前，简直无法想象。

福兴罢官，让他返回玉山，大概率是为了给曾国藩让路。周天受升官，绝对不是因为战功，而是有人保举，后来刘勇强才知道，除了浙江巡抚晏端书，钦差大臣和春也保举了他，上奏称他善于用兵，能料敌于先机，只是兵力不足，请奏将周天培调入浙江，保举他提督浙江军务。

能力是一方面，大佬们的保举更关键。相比之下，没有一个人给福兴说话。晚清八旗权贵的实力被汉族将领压制的同时，话语权还渐渐被文官集团掌控，日子不好过了。

刘勇强很期待看到曾国藩到来，他想看看，在这种重兵围城的情况下，曾国藩如何指挥这一仗。

不过他等不到了，三月底，杭州方向快马送来一封信，一封告急信，李云梯希望他能想办法回援福建。

“你这时候要走？”

饶廷选负责衢州防务，福兴刚刚带了四千人离开，刘勇强手下两千人再一走，衢州就有点空虚了。

“你自己看，我走不走，你来定。”

将李云梯的长信给饶廷选看完，饶廷选面色深沉。

福建危急，杨辅清部像上次一样，进入闽西北，迅速占据了之前的那些城池，连偏东的政和县都占据了，往南则打到了龙岩，漳州上游洞开，太平军随时都有可能流窜到福建沿海地区。

跟浙江不一样，福建这次像是后娘养的，清廷一个劲的把兵力抽调去浙江，福建却不见一兵一卒支援。

饶廷选自己也是福建人，衢州却是他的防区，顿时陷入纠结。

“走。路上小心。”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没了？”

刘勇强反问道。

“那我给你带点银子？”

“我要那么多银子干嘛，路上惹土匪眼馋吗！我不要你的钱，我的钱都留给你！”

“为什么？”

“让你帮我攒着，还能干什么。记好了，你可憋死了，不然我的钱找你老婆孩子要。”

“你！”

饶廷选很无奈。

跟着刘勇强一起奔赴各处，刘勇强集结乡勇，他负责安排乡勇撤防后的接防工作。

“所有人把领到的银子都交给你们队长。各队长记好账，不会写字的来找我。”

“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

“带着钱路上丢了，死了怎么办？记好账，就是人死了，回头还能找饶总兵要钱，饶总兵是福建人都信得过吧。饶总兵要是不给，还有李伯爵家呢，差不了你们的银子。”

队长们都去准备打白条去了，刘勇强又向饶廷选提了个要求。

“饶兄，你还得再帮我一个忙。”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两人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你尽管说。”

“让全城的厨子都帮我炒面。就是白面，加点盐，炒熟了，能炒多少炒多少。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好。”

饶廷选都没问干嘛的，面嘛，肯定是吃的。

“你在帮我赶制两千个细布口袋，不用太大，这么大就行，样子是这样的。”

“可以。”

“还有一件事，我那些大炮可都交给你了。一门1千两，在你衢州地面丢了，将来我找你要。”

“哎。”

忙碌了一天，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张欠条，当然有人不高兴，可他们知道福建危机，都对回援没有意见，也都知道刘勇强说的对，人死在路上，钱就没了。这段时间没人都挣了不少钱，少的有五六两，多的有十几两。其中有发的军饷，刘勇强发下去的红利，还有从太平军身上搜出来的缴获，尤其是去樟树潭的那一百多人，挣的最多，有人都攒了二十两了。

第二天一早，衢州人给炒出了两万斤面，平均每人十斤，一天吃半斤，能吃二十天，大概够了。全都装进长条形面袋子里背在身上。除此之外，每人带二十发子弹，火药、铅弹分量都不轻，带太多根本走不动。

然后每人带了一个空的容器，有的是八旗那种皮水袋，有的是瓷碗，都是空的。因为刘勇强打算沿水路走。

“祝你平安，如果这次咱俩都活下来了，以后你我就是兄弟。”

饶廷选给刘勇强送行，他知道刘勇强这次有多危险，而刘勇强是去救援家乡的。

“屁话，不会说点好的。”

刘勇强瞪了他一眼，带兵出发。

出衢州北门，绕路向南。一路避开太平军营垒，最近太平军都坚守不住，他们的伤亡更大，而且石镇吉带走的肯定是主力精锐，不然不可能打开局面。留守的都是些老弱，甚至是附近参与进来的土匪，打不了硬仗。

有惊无险从对方的营垒之间小心穿过，甚至被发现过几次，也没人出来追击。

第30章 回援

总算走出了十里，穿过了石达开在衢州外围构筑的包围圈，刘勇强才松了口气。

正在河边休息，每个队都有一个人背着一口小铁锅，煮开了水，倒上半袋子炒面，就是一锅面糊糊。

“师父。粤匪跟来了！”

人数大概三千，有十几个骑马的，远远跟在一里之外，没有靠近的意图。

“第一团警戒。”

在衢州这一个月，主要就是抓纪律，抓制度。将两千人分成四个团，十队一个营，三营一个团，第一团是炮团，也是最精锐的团。训练时间最长，长达五年。其他都是轮换三个月回乡的预备部队，第一团的团长是刘三虎，他马上组织人前出两百米列阵。

见对方停下了脚步，其他人继续休息，一个小时后准时出发。

对方一直远远跟着，也不靠近，刘勇强也不主动进攻他们。

天黑之前，已经走了十五公里，刘勇强的大脑中的地图，精确到米。整整十个小时，平均下来时速1.5公里。

沿着大溪一直到江山县，这里已经被太平军攻占，没有大炮刘勇强也没打算攻城，绕城而过。

“三虎，带一队人去探路。”

第二天天刚亮，刘三虎还在睡觉，被刘勇强叫起来。他昨夜执勤到半夜，后半夜刘勇强带第二团接替了他。

睡眼惺忪的刘三虎带了一队人沿河前进，两个小时后返回，全军出发。

第二天只走了十公里，这个速度让刘勇强不太满意，但负重前行，根本走不动。

第三天走了五公里，下午就停止前进了，因为五里外是江山县，已经被太平军占领，刘勇强没带大炮，不打算攻城，他准备绕过去，后面跟着太平军追兵，离城太近，他担心被两面夹击。

第四天缓慢绕过江山县，驻扎的太平军没有出城，追踪的太平军没有逼迫。

这注定是一场苦难行军，尽管刘勇强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尽可能烧开水，可野外的卫生条件不可能太好。十几个人开始拉稀，刘勇强能做的，只是将他们的负重非给其他人。

过了江山县之后，追兵不见了。沿途看见的活人都是一群群无头苍蝇一般逃难的人群。太平军扫荡过后，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许多家庭被征粮队征的一粒米都没有。太平军可不是红军，不讲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路过的不少存在，死尸遍地，大概就是对抗征粮队的下场。流浪的人群最后只有一个去处——加入太平军。

他们的队伍就是这样滚雪球般壮大。

在衢州的时候，周天受认为浙江未受战火，应当尽力保全，所以才坚持率部驻守樟树潭阻挡太平军东进，将他们限制在浙西。跟力主集中兵力保卫衢州的福兴意见不合。文官都站在了周天受一边。

刘勇强也赞同周天受的意见，现在更是强烈感觉到他是对的，或许正是因为从广西一路追击太平军，他早就看惯了类似的场景，不想浙江落到这种境地。

过了江山县之后，再一次加快脚步，走了二十公里才停下休息，所有人都累瘫了。生病的人数达到了50人之多，许多人已经快要跟不上队伍。

路越来越艰难，一路上坡。逃难的人群开始有了规律，跟他们同行。

队伍已经避不开人群，现在要防备的已经不是太平军的追兵，而是饿红眼的饥民。

第十天才走到江郎山，这也是江山县得名的原因。山上竟然有土匪，不过可没有不开眼的土匪敢抢劫成建制的军队。

“前面就是仙霞关了。到了仙霞关，大家好好休息。”

刘勇强给众人鼓劲，此时已经强行军半个月，生病的人超过了百人。

他心里很担心一件事，仙霞关已经失守，那么就不得不绕道翻越仙霞岭。

仙霞关的地位也很高，这里是闽浙赣三省交汇之地，关下有一个繁华的市镇，有十几条街道。附近有湖泊，名叫清湖，集镇便叫做清湖镇，当地人习惯叫清湖码头。大溪从这里直通江山县，闽浙赣三省货物在这里汇集，非常热闹。

此时已经萧条，人去楼空，不少房子还被放火烧毁。未必是太平军干的，也许是清军。

运气很好，仙霞关还在清军控制下。这里是重镇，号称中国四大雄关，太平军攻坚能力不强，不知道是没有碰这里，还是打了没打下来。

入关还是比较顺利的，因为他们之前就是从这里经过的，守关的士兵记得他们。刘勇强也带着关屏，有合法手续。

仙霞关地位很高，清廷在这里设置了一个仙霞道，有一个道台常驻这里。道台是府和省之间的官员，正四品，比知府高。

刘勇强进关后，立刻去拜谒道台。道台大人已经知道刘勇强的情况，守关士兵汇报过，他知道是从浙西过来的福建乡勇，急于知道浙江战况的道台接见了刘勇强。

得知衢州并没有失陷，刘勇强不是败军，而是回援福建的援军，他很善意的劝说刘勇强留下。说仙霞关储备了足够的物资，可以供给他们。闽西已经是死地，过关之后的浦城被粤匪重兵把守，根本过不去。

刘勇强没有完全拒绝，他留下了300人帮助防守仙霞关，其中100人是病号，好几个已经奄奄一息，最后一段路是被背上山的。最后有三个没能撑过去，刘勇强离开前，他们提前离开了。

在仙霞关休整了三天，带上已经恢复元气的1700多人继续前进。

浦城果然被重兵把守，或许太平军将这里当成了退路。

小心绕过浦城之后，行军速度顿时加快了。因为在浦城南一个渡口处攻破了太平军一处营垒，目的不是打仗，而是看中了这里的几十艘小船。打走了几百个太平军战士，连船带船夫都征用了。

乘船顺流而下，老船工们也想早点离开太平军的控制，日夜不息，轮流撑船，一日夜行进了上百里。

第二天中午就看见了建宁府城，此时不得不靠岸了。因为建宁府外到处都是太平军的营垒，他们还挖掘了壕沟将建宁府彻底围死。

所有人选了一处平坦的河滩列阵，前面五百米就是一处太平军营垒，正有士兵源源不断出营。

“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然后跨过壕沟！”

刘勇强做最后的动员。

说完一指前方，排成三列横队，齐步前进。太平军不断出营，附近的营垒也在快速赶过来支援，必须赶在他们集中之前，击破前面的几千敌军。

双方越来越近，对方人马也开始列队。

500米，对方列阵完成，两边各有两三千不等的士兵包抄过来。

300米，对方也开始靠近，他们大多手持竹枪，人数大概三千，最前排有百十个人拿着火绳枪，枪上的火绳红光可见。

200米，对方停止前进，开出了第一枪，自己这边倒下了三个人。

又前进了50米，对方第二轮射击，自己这边倒下了十个人。

再次前进50米。

对方第三轮射击，这次倒下了三十人。可所有人都在机械式的前进，此时已经没有人还能正常思考，每个人都高度紧张，肾上腺快速分泌，跟着命令麻木动作。

相距百米，敌人仿佛也变得紧张，第三轮齐射迟迟没有开始。

一直到相距80米，才开出了第三枪，自己这边这次死了五十人，所有士兵的身体都在颤抖。

又前进50米，双方相距30米，能清晰看到对方的面部。对面的太平军已经紧张的无法完成装填动作，军官开始大呼小叫，准备冲锋了。

“第一排，射击！”

第一排六百多人的齐射，线膛枪的齐射就是屠杀，直接将对方的前排士兵剥墙皮一般剥了一层，瞬间消灭了对方几乎所有火枪兵。

射击完后，第一排蹲下。

“第二排，射击！”

这次将对方严整的阵型打的明显凹陷，对方的阵型有些混乱了，军官开始呼和着整队。

“第三排，射击！”

整个正面彻底被打穿，还在试图整队的太平军军官已经无力控制军队，对面彻底乱了。

“冲锋！”

开枪之前，就已经上好了刺刀，此时一千多人列队冲锋，每个人都用出吃奶的劲疯狂的喊叫。

队伍很快就乱了，三十米的距离快速跨过，踩着敌人的尸体一口气冲到壕沟之前。

沟里没有水，是旱沟，也没有什么陷阱之类的，甚至都不算太宽，刘勇强借助冲刺的速度，直接就跳了过去。

大半士兵也能跳过去，小部分扑到了对面的边缘，手忙脚乱的爬上去。

“不要捡枪。继续前进！”

上百人的枪丢进了壕沟中，刘勇强下令放弃。

一口气狂奔了三百米，体力迅速消失，刘勇强都感觉到疲惫的时候，决定停止前进。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太平军有马队正快速冲过来。

“第一团，断后！”

第一团的精锐士兵听令，一边喘着气，一边开始整队。

很快如林的刺刀冲着袭来的马队，然后起步前进，对方开始减速，试图绕行。

“空心方阵！”

趁着第一团跟骑兵对峙的时机，刘勇强快速整队，一千四百人摆出了一个空心方阵，如四堵墙一般。同时开始快速装填，颤抖的手依然勉为其难的完成了装填动作，长期的训练在此时表现出了应有的价值。

敌人的马队此时终于绕过了前出的第一团逼近了方阵，从方阵侧面飞掠而过，射出了一些弓箭，换来的是一批子弹。

半数骑兵瞬间落马，其余大惊，绕了一圈再也不敢纠缠，返回营垒！

刘勇强指挥部队，依次前进。

短短的两里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走到建宁府前的时候，城墙上响起巨大的欢呼声。

建宁知府就在城楼上，朝下大喊：“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