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赢了吗？”

这个问题让沈明愣了一下，他低头沉思，回答到：“从结果上看，是我赢了，从影响上来看，却是我输了。”

太安二年。

北境火麒麟出世，屠戮百姓无数，赤土千里，民不聊生。

天剑宗剑客沈明下山，与麒麟大战七日，本命灵剑折断，斩杀麒麟，草原部族立庙宇以颂功德。

但这是当地县志的记载。

其他人并不知道的是。

那火麒麟是上个时代避世妖魔族群的后裔，一时贪玩跑了出来。

沈明斩杀麒麟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妖山族长兴师问罪。

本命灵剑折断，尽管重创了沈明，但不足以让沈明道心破碎。

真正让沈明道心破碎的，是他从幼童时期，就视为精神信仰的天剑宗剑圣，竟对妖族卑躬屈膝。

后来，天剑宗付出巨大代价，才保下了沈明。

沈明被罚面壁三年，自此一蹶不振。

所以，沈明才会说打赢了妖魔，在影响上却又输了。

“什么有的没的。”

沈明的回答，使得那孩子满头雾水，赢了又输了，根本搞不懂，他径直问道：

“你就说你杀了那妖怪没？”

“杀了。”这次沈明回答的很快。

“厉害。”那孩子眼里带上了几分崇拜。

沈明有些恍惚，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紧接着，便听到那孩子问道：“那你能教我武功吗？”

“为什么要习武？”沈明好奇，他发现这孩子虽然断臂，却有种斗志。

“我要加入天义军，追随李将军杀妖！”那孩子捏紧了拳头。

李将军，沈明知道他说的是李青山，毕竟这是天义军统领。

沈明越来越好奇，李青山究竟是何方神圣。

谭洪刀的儿子谭赤星，愿意冒大不违，对其投降。

能在妖魔乱世，让百姓生活如盛世。

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立誓追随。

“杀妖可没那么好杀的，你可能会死。”沈明没询问那孩子李青山，将重点放在杀妖上。

可能是年龄太小对死亡没概念，那孩子一脸不在意：“死就死了呗，杀妖而死，总比被妖怪欺凌而死好，况且……”

那孩子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断臂，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我爷，我奶，我父母，我姐姐，都被妖魔所杀，我运气好，那些妖魔吃饱了，只啃了我一条手，留下了这条性命。”

往日景象浮现心头。

当日三头鼠妖闯入村子。

杀了他家所有人，唯独留下了他。

倒不是妖魔大发善心，而是妖魔想尝尝活烤人掌的滋味，将其手掌按在烧红的铁块上。

男孩承受不住，当场昏死了过去。

尝了滋味的鼠妖，感觉味道也就那样，外加吃了男孩一家四口，有些吃撑了，便扬长而去。

待到男孩醒来，他手掌已经断去，周围是自己家人被啃得不像样的骸骨。

后来，男孩为亲人收殓尸体，找了个地方埋了。

再后来便是天义军进了村子。

暗卫死士遵从李青山的命令，收养各村孤儿，男孩才得以活了下来。

感受着男孩身上，那和年龄不符的杀意，沈明知晓这断臂后，必然有个凄惨的故事。

因为沈明见了太多太多，几年前，在草原追杀火麒麟，他目睹的惨状，罄竹难书。

沈明无法接受，这些凄惨，能用短短天命两个字来一笔带过。

这个世界，终究要有人站出来。

所以在面对剑圣对妖魔服软，沈明才会道心破碎，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错了。

“我这里有一门左手剑，是我自创的，不算宗门绝学，可以教你，你想学吗？”

沈明的话，让男孩大喜过望，他跪伏在地，“师傅在上，请……”

话还未说完，沈明便将男孩扶起，“我不会在此久留，也不会收你为徒，不必如此。”

语罢，沈明一指点在男孩眉心。

骤然间，男孩脑海中，有一断臂剑客，演练一门精妙剑术。

看着陷入剑道意境的男孩，沈明微微点头，这男孩悟性倒是不错，他伸手一招，本命灵剑入鞘，转身朝远处走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

“阿七，阿七，快醒醒。”

男孩耳边传来呼唤，他逐渐从那玄之又玄的状态退出，却见面站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院长…”名为阿七的男孩醒来，他急忙看向四周，却见沈明已然无影无踪。

被称之为院长的青年，不免关切问道：“怎么了？”

阿七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和这院长说了。

院长是李青山麾下暗卫死士，闻言后，知晓沈明是跟随屠龙军来的人，笑道：“人家愿意教你功夫是你的机缘，现在人家走了，也别打搅人家，走吧，回去吃饭。”

“嗯。”阿七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跪在地面，结结实实朝刚刚沈明站着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牵着院长的手，消失在巷道尽头，回去吃饭去了。

阿七并未注意到，他跪拜方向的拐角处，沈明抱着长剑，在其走后，才迈步离开。

回到驻地，谭赤星凑了上来，谭洪刀和沈明师傅是故交，二人算是发小。

“刚刚去干嘛了？这么开心。”谭赤星打量着沈明。

沈明待人接物，都是木头脸，唯独和他关系不错的谭赤星，能从一些细节看出其心情。

“刚刚收了个徒弟。”。

沈明这句话，让谭赤星感到惊奇，这位天剑宗首席大弟子，竟然收徒了，若是此事被外人知晓，恐怕要轰动不少江湖高手。

“你徒弟呢？”谭赤星朝沈明身后打量，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天才，能入沈明的眼。

“他留在这里更好。”沈明当然回答。

谭赤星翻了个白眼，“你这师傅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收徒后，最起码要带在身边，教习数年，等到其技艺初成，方能出师。

可沈明倒好，直接把徒弟扔在了村子，一副放养的态度。

对于谭赤星的话，沈明竟点了点头，手指抚摸着本命灵剑，坦然道：

“是啊，我确实是个不称职的师傅。”

他能教授阿七武艺，可教不了阿七做人。

沈明害怕，害怕阿七沦落到自己这般的下场。

二十年苦修，最终道心破碎，本心蒙尘，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