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倾城
作者:三奇嘉会格 | 分类: | 字数:67.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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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酒场人生
从刘子山家里出来,叶墨珲只觉得累,想到晚上要和黎沐风碰面吃饭,更觉得饭局可真是苦差事,从上一场出来,就等着下一场。
还记得以前有位同事,无饭局不欢,以参加饭局为荣。
只是见过一面的人,都值得他大肆吹嘘。
后来有一日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医院,虽然抢救了回来,半张脸也瘫了。
再后来,听说是病退了,在家闲不住,又出去喝酒,最后得了肝癌死了。
那还是他派驻乍德之前的事了,那人也已经亡故多年。
人生,其实很短暂,每个人都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看。
看一眼,就老一分。
他忽然明白了刘子山的遗憾。
走到了人生边缘,不知何日是终点,却仍有一个孙女恨着他,这种感受,的确让人痛苦。
叶墨珲也不免为他伤感。
喝了酒,人就觉得乏累。
但早已与黎沐风约定,所以不得不去。
于是打了车先回公寓,睡一觉再说。
浓睡不消残酒。
一番酣畅午睡醒来,浑身腻汗。
洗了澡,叶墨珲重又换了套衣服,免得身上一股酒味,让人失了好印象。
脸面这东西,有时候还得要一下。
到了餐厅,黎沐风和黄泳思已经等着他了。
叶墨珲同夫妇二人握了手,又将准备的礼提给了黄泳思。
黄泳思一边说着太客气了,一边把人往里让。
巧合的是,在包房走廊里,遇到了黎沐风的熟人。
黎沐风只是同他点了点头,黄泳思倒是热情同他打招呼道,“家珉,这么巧。”
张家珉看到黎沐风,想起那天的电话,笑容有些尴尬。
黎沐风略微温和了些,看向叶墨珲。
叶墨珲笑了笑,不置可否,并没有表现出想要被引荐的意思。
可黄泳思热情道,“珲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家家好公司老板,叫张家珉,是我和沐风的高中同学。”
叶墨珲一听家家好,想起来了,是往他公寓送菜的人。
他不想沾染,同张家珉握了握手,对黎沐风道,“你们聊,我先进去等你们。”
黎沐风淡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晾在一边的妻子,心里幽幽叹气。
黄泳思有时候,总是客气热情得过分了一些。
虽然知道她为人纯善,没有心机,但太没有心机,也是件麻烦事。
比如现在这个场合,她就自讨了一个没趣,而他也跟着脸上无光。
黎沐风对张家珉点了点头道,“你忙,我们先去陪客人,有空再叙。”
看出黎沐风表情不甚热络,张家珉陪着小心说,“您忙,您忙。”
同一年的同学,毕业之后,自然有了区别。
黎沐风在这座城市,虽然收入不入流,但社会地位,却是上流的。
黄泳思同张家珉客套地笑了笑,还谢谢他端午送的粽子。
黎沐风在心里再度暗叹,心想这种摆不上明面的话,做什么要去说它?沉默是金,不懂么?
但他更不好当着面说黄泳思,于是只是同张家珉点了点头,跟着进了包房。
包房不大,摆着四个位置。
显然,另外一位就是卞祖德了。
叶墨珲站在门口,卞祖德早就认出了叶墨珲,上来自报家门。
叶墨珲温和地同他握手道,“卞董,久仰。”
卞祖德连忙道,“叶区长您抬举我了,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
叶墨珲不待虚应,就说,“我们就不要互相客套了,今天是黎主任牵线,有幸认识,今后多关照。”
卞祖德道,“您是我的领导,您关照我才是。”
两个人说完这些,黎沐风就进来了,又为他二人做了一番介绍。
黄泳思算是今天请客的女主人,她负责叫服务员上酒,上菜。
卞祖德早就备了各种酒,黄泳思问,“今天喝什么?”
黎沐风征求叶墨珲的意见。
叶墨珲道,“客随主便,今天你们夫妇做东,听你们的。”
黄泳思不敢做主,卞祖德也没资格做主,黎沐风道,“喝酒是个苦差事,以后墨珲区长酒局恐怕不少,今日我们就点到为止,喝点红酒,如何?”
好一个点到为止,倒是很合叶墨珲的心意,他点头道,“听你的。”
黄泳思让服务员斟了酒,黎沐风举杯,等叶墨珲开场。
叶墨珲道,“感谢贤伉俪相请,也有幸认识卞董,今后请多关照,第一杯,我先干为敬。”
叶墨珲干了一杯,另外三人也喝干了酒。
其实他同在座都不算熟,黄泳思和黎沐风之间的相处,今天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
他发现,黎沐风在黄泳思面前,是说一不二的。
忽然想起当年那条青云路上,祝玫和黎沐风相恋的情景。
那时候祝玫热情如火,倒是黎沐风全然处于被动的地位,好像万事都由着祝玫做主。
她主动,而他回应。
不像现在,黄泳思小心试探,黎沐风当机决断。
叶墨珲想着,不知今日同刘子山说的那些,黎沐风是否知道。
第62章 酒场人生
他知不知道祝玫的爷爷是刘子山?
卞祖德向他敬酒,迫使叶墨珲抛开了这些纷杂的念头。
叶墨珲同卞祖德碰了杯,卞祖德一杯喝完,就说,“叶区,本来这周就想去向您汇报工作的,但陶主任说您实在太忙。好在黎主任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能够当面向您汇报。”
叶墨珲知道,黎沐风特地叫了卞祖德来,恐怕不是简单来买单的。
必然是有黎沐风的考虑,于是洗耳恭听卞祖德后面的一番话。
卞祖德道,“叶区,不瞒您说,我其实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照我爱人的意思,我这个董事长,最好早几年交给年轻人,我就早点让贤,等退休就行了。”
叶墨珲连忙倒了小半杯,阻了他的话头道,“卞董,您可不能这么说,我刚来您就说要走,我还以为您对我有意见呢。”
卞祖德连忙摆手道,“这可不敢,只是我们这活,实在难干。都说我们渤投集团管着全区的投资,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就一个平台公司,把业务发给下面各个功能性公司,然后帮着他们融资。”
卞祖德开始大吐苦水,叶墨珲认真地听。
卞祖德道,“其实投资什么项目,搞哪些基建,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如果出了问题,最后帮着兜底解决的还是我,区里给了我们一批资产,让我们用来投融资,但投资这块,我们实在不敢贸然去做,都是和国企合作,真的亏了,还有个保底,要是和外企民企,如果亏了,那是要追责的。”
叶墨珲对此也是有感触的,他母亲就执掌着大型央企的一个二级公司,又兼着好几家合资公司的董事长和董事身份。
如今对国有企业的约束越来越多,大家都是走钢索。
他抬了酒杯,敬卞祖德道,“的确不容易。”
卞祖德喝了酒道,“感谢领导体谅。这几年,能拿来贷款的都贷款了,保障房项目今年没有新增,城中村改造目前停了,年初也没有立项。”
叶墨珲问,“为什么不立项呢?”
卞祖德为难地看向黎沐风。
黎沐风道,“当时周书记刚来,遇到区政府年底财政紧张,加上郭柏松出事,这些项目就都叫停了。”
发展归发展,案子归案子,其实是两码事。
与周善民几次相处,知道周善民看着就不聪明。
叶墨珲明白这是周善民的因噎废食,但叶墨珲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卞祖德继续道,“合作开发的商品房,前几期都卖完了,后续没有新项目,我现在每年正式员工费用差不多3000万,再加上各种支出,就这样还每年要求我经营收入增长8%,今年没有项目可做,我哪里来的增长?还有几笔贷款要到期,都是问题。实在不行,让银行把那些抵押的房子收了去,我不要了。”
叶墨珲听他摊牌摆烂,笑了笑说,“倒也不是不行。”
黎沐风说,“那几套房子是有历史原因,一直没有出售,后来国家下文不能出售了,就一直搁置在那里,成为遗留问题了。”
叶墨珲点了点头说,“真要抵押给银行了,又是国有资产流失了吧。”
卞祖德道,“叶区,这您可说对了。”
今天这个场面上,黎沐风倒不似那日在他公寓里的时候,说话还直白一些。
但这钱也是为了结古城的工程款。
叶墨珲问,“古城工程为什么会付不出款呢?不是应该拨多少用多少么?”
卞祖德道,“领导,您有所不知。一开始古城二期没有这笔费用,后来上面来了个专业部门看过了,说古城得修旧如旧,保留历史风貌,古城城墙必须修复,否则评不上等级,就请了相关专家领导,推荐了专业机构来做修复方案,又请了专业的公司来做修复,才超支的。”
评级是上面专业部门说了算的,地方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办,否则就不给评。
古城要评级,才能申请后续各类扶持,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所以不得不参评,安排了专业公司来做修复,才超了预算。
这些专业机构,得依靠这种类型的项目养着,是一个自成体系的生态圈。
这些情况,叶墨珲都是知道的。
他又问卞祖德,“你们公司下面几个二级公司?具体有哪些业务?营收情况怎么样?”
卞祖德简单介绍了一下,叶墨珲一听就懂了,工资开得不低,但国企的效率,也就那样了。
越是没有发展的国有企业,或者是资源垄断型国有企业,裙带关系越是严重。
在不完全竞争的市场上,这些国企没有发展的主动性。
不到最后无以为继,是不会改的。
要改变现状,就是要砸人饭碗。
而他刚来,又能砸谁的饭碗?
要么把自己饭碗砸了,大家都去打劫算了。
但凡砸别人饭碗,别人就能把地上的饭甩你脸上。
胡大能就是前车之鉴。
清退了人,所以也得罪了人,走了倒也不是坏事。
第62章 酒场人生
叶墨珲沉默不语。
黄泳思见叶墨珲不说话,怕冷场,于是笑道,“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吃菜。”
黄泳思为叶墨珲舀了一勺芦笋炒带子,又给自家丈夫舀了一勺。
今天这家餐厅是做粤菜的,菜品很精致。
黄泳思不时问叶墨珲生活上还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她这里帮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
叶墨珲倒是问,“泳思现在在哪里上班?”
黎沐风道,“她在渤江商业,今后还请叶区多关照。”
叶墨珲尚不及回答,卞祖德就道,“泳思现在已经是公司副总了,我还没恭喜过泳思呢。”
说完这句,卞祖德举了杯子,敬黄泳思。
看得出来,黄泳思不擅长酒场应对,掩着嘴,举了杯子道,“别这么说,我只是沾了光。”
说着,她看向自己男人。
叶墨珲看了一眼黎沐风,不由得想,黎沐风是以怎样的心情选择与黄泳思结婚的?
他不是很能理解。
他觉得自己还是个精神至上的人。
如果一段婚姻中,两个人的精神在不同的层次上,其实是很痛苦的。
彼此鸡同鸭讲,有什么趣味?
说不到一起去,怎么睡一个被窝?
不过也许是他自己的问题。
人家孩子都已经六岁了,而他还孤身一人,谁是人生赢家,一眼便知。
叶墨珲撇了撇嘴,心下暗嘲自己,倒是挺能为别人操心。
柳梅儿与他,早已是不可能了。
盂兰也找到真爱了。
他呢?
不由想到祝玫。
她的前男友此刻是别人的丈夫,当年他俩吵架的时候,曾有过这么一段。
他说像她这种男人婆,男人得瞎了才会娶她。
而她说,他这样的二世祖,女人得身患残疾才会嫁。
呵,如今他俩当年的话,倒是讽刺。
梅儿虽然终身残疾,却也没有允诺他。
而她盲目爱上的男人,最终娶了别的女人。
虽各有各的不幸,但他仿佛能共情她内心压抑了的悲情。
若非如此,她何至于在人前那么理智。
太过理智的人,只是把疯狂的感情,封印在了心底。
他忽然懊悔,自己当年轻狂,逞一时口快,未积口德。
卞祖德又诉了不少苦。
前一轮国企重组,把一堆以前区里企业的老员工转到了渤投集团来供养。
这些人都是二十多年前积累下来的,退休金每月要发放,是个巨大的包袱,每年丧葬抚恤,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另外,还有不少僵尸资产没办法处置,一次性处置,集团承担不了,这些问题,只能逐步消化。
还有一些房屋,表面上看着是空置,可以抵押或者变卖,但实际上里面安置了各种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无法妥善安置的人员,比如孤老、特困户、残疾人,这就造成公司很多资产无法周转。
卞祖德说,“领导,公司要解决这些问题,肯定还是要靠发展,我们也想走出去,但是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现状,这样的人员结构,我几个副总经理,都是五十多了,渤江的老土地,他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要他们创新,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最好还是通过持股,入股的方式,投一些项目去盈利。”
这倒是个务实的态度,叶墨珲觉得思路没问题。
黎沐风道,“当时张主席在任的时候就给他们提出过保存量、求稳定,做增量、寻突破的十二字方针。”
这十二个字放诸四海皆准,而用在内外交困的渤投集团身上,倒也恰如其分。
叶墨珲说,“张主席很有思路。”
卞祖德道,“是啊,张主席是很有水平的,不过叶区,关键是我得拿出行动啊,今年项目叫停,听说新江六块地的建设又要交给建安的企业,我没有项目做,可怎么维持。”
叶墨珲看向黎沐风,希望他说一说新江六块地的事。
黎沐风说了个大概,叶墨珲明白了。
周善民不信任渤江本土的干部,所以想从外面弄企业过来开发。
当然,也有可能这家公司是什么人介绍的,总之,是想打破过去的惯例,也打破龙腾集团和渤投集团包揽大小工程的格局。
但这么大体量的开发,建安的房产公司能吃得下吗?
跟当地这些部门打交道,没有渤投集团出面,能那么顺利?
沟通成本也是成本,没有相关熟悉情况的公司从中出面,很多事根本办不下来。
叶墨珲听着,觉得周善民怎比他还天真呢?
卞祖德道,“我们也希望和建安那家公司合作,一起开发这个项目,但目前看来,好像……”
黎沐风道,“下半年可能有两个道路市政项目,不过高速浅襄段至今没有批下来,这是个大项目,还能解决点实际困难。”
卞祖德道,“不论如何,叶区,您可一定要帮我一把,我敬您。”
说着,就举起了杯子。
叶墨珲同他碰了杯。
卞祖德的目的其实挺明白,希望下半年追加政府投资项目、调整财政预算的时候,向他这里再倾斜一些,让他渡过难关。
叶墨珲倒是喜欢卞祖德的坦率,但他刚来,情况不熟,不能听一家之言,于是只说,“等我熟悉情况之后,再找财政局商量吧。”
卞祖德道,“财政局长位置还空着。”
这倒是件要紧事。
黎沐风道,“郭柏松出事以后,财政局一直由副局长丁东杰主持工作。”
叶墨珲问,“会接任吗?”
黎沐风道,“还不知道,目前初步人选名单都还没有。”
叶墨珲知道,财政局长的人选很关键。
他周三去调研的时候,对主持工作的丁东杰印象不佳,觉得业务不熟,情况不熟,问他很多事,都一问三不知。
要是此人接任,他只怕要头疼。
但也能理解,原先郭柏松会出事,大致是因为太强势的缘故。
一把手太强势,就不会让副职有出头之日,很多事副职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那天走访有个细节,丁东杰在答不上来他问题的时候,瞥了身后预算股股长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叶墨珲知道,此人平时御下,大致也是以权势压人的那一类。
欺下和瞒上是一对。
作为他的上级,叶墨珲不喜欢被瞒。
如此,倒的确要想想,是不是能借着周善民想要拉拢他的机会,先弄个得力一些的人过来。
他问黎沐风,“周书记有意向人选吗?”
黎沐风道,“倒是没听他问起过。”
叶墨珲忽然一笑,问,“黎主任觉得,会是谁接任呢?”
黎沐风听他说这话,倒是一愣,看了一眼卞祖德。
卞祖德是个识相的,叶墨珲问的是黎沐风,哪儿有他说话的份?
即便叶墨珲年轻,但毕竟是自己上司,这点分寸,他拿捏得极好。
叶墨珲在心里,对卞祖德倒是有了一番不错的评价,难怪黎沐风谁也没叫,就叫了他,可见此人玲珑剔透,也有分寸,是个聪明人。
而人以群分,从黎沐风的识人,可见他也不是泛泛之辈。
黎沐风说,“人事安排,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黎沐风不愧能做区委大管家,处世沉稳,倒是显得问这个问题的自己,冒进了。
叶墨珲只是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了昨晚的接待,聊起了古城运营的事。
昨日周善民异想天开,搞了个文旅集团来,对于古城这个窟窿怎么填,他也觉得麻烦。
卞祖德道,“古城项目,运营是关键,只是,运营得靠人。”
叶墨珲点头表示同意,黎沐风也道,“是这么回事,凡事的关键都在人。”
黎沐风会这么说,只怕现在古城集团和古城管委会的人不行。
但人的事情,又是件他不能做主的事。
叶墨珲吃了这顿饭,只觉得更累了,只想早早结束,躺平了事。
应付了黎沐风,叶墨珲并没有即将大展拳脚的快意,反而明白自己进了一个套里。
越挣扎,反而被缚得越紧,不如先放松心情,寻找出套的办法。
内心八百遍问候他家爷爷,又想起明天还要见沈冬辉,内心千言万语只有一句:你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