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温晴一脸决绝地坐下，宋景深心头闪过一丝异样，抬眼问道：“张律师，孩子跟着他们，我能怎么监督？”

张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有些尴尬，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他只能试着敷衍。

“这些具体细节，条款里并未载明，毕竟签信托合同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今天的事儿……以我的浅见，可以再拟个监督细则，比如每月几号，由周小姐或其委托人向景深先生递交申请，经过签字就可以……”

“不必了。”温晴轻声说着，有些歉意地看向张律师，“不好意思，请问……如果这钱我们不要了，是不是就不用签这些细则？”

“那是当然！不过……”张律师又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要看清这姑娘是不是认真的，“你们真的不要钱了？”

“宋家的钱本就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又不姓宋。”温晴冷静地说道，“景泷是宋家人，给不给钱自然是宋家人说的算，何必跟我们签什么细则？”

她又看向景泷：“景泷，你跟姐姐一天，姐姐就能养活你一天，但我不可以因为你隔三岔五地求人施舍，你能理解么?”

景泷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能，我不想让你求人，我可以自己赚钱！”

“景泷……是妈妈对不起你，害你跟着我吃苦……”周雯哭着说道。

温晴没理她，只管盯住景泷说道：“如果你长大了、懂事了，不想跟着我们过，随时可以去找你爸爸、你哥哥，甚至你姑姑。我不会阻拦你，你妈妈更不会。”

“我不找他们！我要妈妈……”景泷跟着周雯哭起来，小肩膀一抽一抽地，“我不怕苦……”

温晴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底也要涌上泪来，但这会儿还不是哭的时候，她强忍住泪，抬头对张律师说：“那就这样吧。这钱我们暂时不要了，等景泷18岁后由他自行支配吧。”

说完，她一手牵起景泷，另一只手伸出去搀扶哭成泪人儿的周雯，低声说：“小姨，我们走吧。”

周雯含着泪点点头，又隔着泪光远远地看了宋维铭一眼，见对方一脸铁青毫无挽留的意思，终是在心底哀叹一声，蹒跚着脚步，跟上温晴向外走去。

“温小姐！你怎么……你真想明白了？”守在门口的于管家急匆匆赶上来，满脸都是担忧。在他印象里，温晴这姑娘一贯温顺娴静、好商好量的，没想到遇事竟是如此刚硬决绝，毫无转圜余地。

于管家看着她纤瘦的身形，不禁心疼道：“景深少爷不是狠心肠的人，你去找他商量商量，他必定不会为难你……你们这又是何必……”他叹息一声，再不言语。

“于大哥，晴儿不愿低头，我们也不愿逼她。”周雯腮边仍有泪痕，经此一番折腾，声音更加细弱，“如今这境况，我以前也想到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只是可怜了景泷……”说着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我不可怜，跟着他们才可怜。”景泷人虽小，主意却拿得极正，“我才不要受他们拿捏！”

温晴蹲下看着他，脸上神情虽疲惫沉重，眼里却难掩惊喜：“你从哪儿学来的词儿，还知道拿捏？”

“护士站学来的，她们晚上看宫斗剧。”景泷有些得意地说。周雯住的是宋家的私人医院，收费高，就医门槛也高，因此病人一直不算多，值班的小护士偶尔还能刷个剧。

“你这小人精！”温晴轻弹一下景泷的脑门，惹得他抗议：“姐姐欺负人！”

温晴笑着站起身，牵起景泷的小手：“以后天天欺负你，你还跟我过吗？”

“哼！你少吓唬我，我不让你欺负……”

一行三人慢吞吞地向走廊尽头走去，那背影居然透着些其乐融融的意思。宋景深看着那背影，忽然觉得那只受了伤的右臂隐隐作痛，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右拳，直到指节发白……

宋家的遗嘱和信托事宜就这么商定下来，宋维铭见大势已去，继续躲回郊区老宅度日，尹同成胆战心惊地围着宋景深转，但心里也知道他很难获得这位小宋总的信任，私下里想尽办法重新搭建信任渠道，于是把主意打到了齐鹏举头上。

宋维铭当权的时候，尹同成还是齐鹏举巴结的对象，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又要得巴着齐鹏举了。尹同成心里不忿，却也无可奈何，每次回家都难免发些牢骚，时间久了，连尹笑笑也看出了端倪。

“爸爸，是不是我们要求着齐帆他们家，跟宋景深搞好关系？”一个秋日的傍晚，尹笑笑问早早下班回家的父亲。

“是啊，你宋伯伯既然被架空，我作为他的班底，早晚也要被架空了。”尹同成哀叹道。

尹笑笑浸在夕阳余晖里，脸上若有所思：“宋家人普遍不好打交道，齐叔叔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我们可以从齐帆入手。”

“齐帆？”尹同成意外地看着女儿，惊讶于女儿的深沉心思，“齐帆还是个孩子，怎么……”他嘟囔着，忽然心里闪过一念，蓦地明白了，“你是说，你跟齐帆……”

“嗯，我本来就喜欢他，虽然他喜欢的不是我，但我也可以……”

“那岂不是委屈了你？”尹同成心里不落忍，又好奇地问道，“齐帆有喜欢的人了？”

“他跟我一样，他喜欢的人也拒绝了他。”尹笑笑冷笑了一下，继续说，“现在那个人恐怕自顾不暇，更不会搭理他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温晴吧？”尹同成笑了笑，面露不屑，“那是个狠角色，齐帆可驾驭不了。”

“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尹笑笑看着爸爸，面上神色相当平静，“我们尹家没有资源，不过是巴着宋家吃饭的，如果丧失了宋家的关系就完蛋了。”

“也不至于完蛋……”尹同成别开眼睛，尴尬地找补。

“当然不至于摔到温晴那个地步，但我们为什么要摔下去呢？爸爸。”尹笑笑盯着尹同成的脸，眼睛里满是炽烈的渴望，“以宋景深的能力，宋氏只会比宋维铭掌权的时候更好，我们也应该越来越好才对！”

“说得是……”尹同成被迫回视女儿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嗫喏着。

尹笑笑走到窗前，闭上双眼，任夕阳浅橙色的光芒染透面颊，她忽地笑了一下，眼睫颤动，好像蝴蝶轻扇翅膀。

“宋景深身边不缺能人，留给尹家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没得选！

她这么想着，脸上一行清泪忽地掉落窗台，晕出一圈浅浅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