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别苑，楚霖披着外袍，倚靠窗沿边，凝视着手里的东西。

是他从现场摸过来的弹壳，质地细腻，泛着冰冷的光泽。

晚风习习，吹乱了他鬓角的碎发。

倏然，他又想起了沈砚辞。

两人相处的一帧帧画面，在眼前回放。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做出与自己目的相悖的事？

能够得到沈砚辞的好感，对自己本来就百利无一害。

可心底为什么会有一丝不情愿，害怕沈砚辞喜欢的，只是他装扮的林雨。

或者是女子，而不是他本来的样子，一个非男非女的怪人。

夜很长，足够让楚霖胡思乱想。

抬头仰望着这黑夜里点缀的玉盘，楚霖浅色剔透眼眸里满是忧郁。

敲门声打断了楚霖的思绪。

这么晚，会有谁来?

楚霖缓缓起身，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娘，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门外，正是楚母。

楚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眉目婉约秀丽，说话温温柔柔的，举止端庄，优雅大方。

约莫四十岁，却依然看的很年轻。

楚霖上前搀扶，将她带进了房间，倒了杯茶水。

楚母接下茶盏，按住了楚霖的手。

“霖霖，今天下午，我看见了……”

楚霖身体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下午时他的打扮，还有身上明显是男人的外套。

往日他回来时，都会很小心避着的，今天，可能是一时乱了心神，被看到了。

楚母眼里很心疼。

她是爱孩子没错，可当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想着让楚霖男扮女装，还和别人订下婚约。

这般荒唐……

如今想来，还真是糊涂啊！害了霖霖。

楚霖嘴唇哆嗦，一字未发。

楚母轻轻叹息，“霖霖，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是不是，不喜欢那场婚约？”

话音刚落，楚霖顿时愣住，喉咙发紧，眼眶酸涩，哑声。

上一辈子，母亲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件事，也从来没询问过自己的感受。

父母两人，宛如两座冰冷无情的戒碑，静静地立在那里，时刻警示着他要恪守礼仪，也冷眼望着自己遍体鳞伤而无动于衷。

眼前逐渐模糊，画面变得破碎抽象。

楚母从袖口处拿出一块绣着花纹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楚霖眼角的水光。

她的手微微颤抖，嘴唇紧抿着，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随后拿出了藏在衣袖里的朱红婚书，递到了楚霖面前。

“霖霖，我和你爹想了很久，这婚书，还是由你来决定吧！”

那婚书，红的刺眼……

顷刻间，楚霖心里，对父母怨恨的支撑点，瞬间倒塌。

“娘，你先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楚霖抬眸看着有几分憔悴的母亲，低声道。

瞧着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楚母起身，看了一眼楚霖，就离开了。

楚霖坐了很久，久到屋里清辉月光浅浅褪去，地上的影子逐渐被拉长。

他用一夜的时间，想了很多……

【叮咚！楚霖黑化值降低10当前黑化值50。】

北洋军事指挥部，沈砚辞也是一夜未睡。

繁多的文件，复杂的状况，沈砚辞只觉得眼花缭乱。

那场宴会上，鬼子竟然明目张胆给他递了一份合作书。

上面罗列了让人眼红利益，只要答应，不仅可以挣得盆满钵满，还可以成为他们帝国的上上宾。

真是可笑……

沈砚辞并没有掉以轻心，敢这般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想必是留有后路的，亦或是，这并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沉下心来，沈砚辞仔细分析着当下北洋，甚至是四方军阀所处境况。

可谓前有豺狼后有虎……

租界，一处办公室里，当初给沈砚辞递交文件的大佐低着头，站着笔直，等待上座人的发落。

“真是废物！这么好的时机都没抓住，要你们有何用！”

大佐站得毕恭毕敬，头往下低了一寸。

“阁下，沈砚辞过于狡猾，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拿下他的首级！”

对面人眼神凌厉，阴鸷黑眸望着大佐，冰冷如寒潭。

“啪”的一声。

武士刀随意丢在了大佐脚下，随即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最后一次机会，我们可等不了你太久，若有下次，你就剖腹自尽吧！”

“嗐！”

大佐弯腰捡起染上灰尘的武士刀，招呼一声，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办公室里很暗，一道光透过玻璃，映在了那个人的下半张脸上。

一明一暗，给人种割据的扭曲感，诡谲阴冷。

“没用的东西……”

安静的房间里，一道轻蔑的声音响起。

大佐出了门后，用衣袖擦干净武士刀上沾染的灰尘，脸色十分难看。

跟着侍从，离开了租界，开车去往自己的办公室。

一路上，横冲直撞，不仅撞翻了民众的摊铺，还随意辱骂。

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孩跌坐在地，周围人群混乱，想来应该是与父母走失了。

大佐猛踩油门，眼里闪过森然的嗜血。

唯有四溅的鲜血，才可以平息他此刻内心的暴戾。

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宛如恶狗见了肥肉般。

倏然，旁边窜出了道身影，带着那个小孩扑倒在一旁。

车子驶远，大佐眼里满是遗憾。

楚霖望着逐渐远去的车位，眼里冷光乍然，眉头紧锁，一股愤怒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怀里的小孩此刻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自己差点命丧西天了，顿时哇哇大哭了起来。

楚霖本来是打算上街随便逛逛，没想到碰到了这出事。

这群狗东西，欺人太甚！

他站起身，弯腰将眼前不过两岁的孩童温柔地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

顺手拿出帕子擦了擦小孩的眼泪。

嗓音轻柔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娃，“乖乖，没事了，不哭不哭……”

“楚霖，你……”

一道让人厌恶的声音传来，楚霖瞥了一眼，就准备离开。

沈知安见他要走，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下……”

忽然想起来，怀里的小孩就是在这里与父母走失的，楚霖也不方便离开。

深吸一口气，他目前还不想撕破脸皮。

“不知沈大少要做什么？大街上随便拉拉扯扯，这难道就是你们先进的文明吗？”

楚霖侧身，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开。

沈知安局促，伸手挠了挠头。

刚才真的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和那个小孩一起碾进车底。

他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上前救人，更没有想到那个人，是楚霖。

自己那封建迂腐的未婚妻……

看着楚霖清丽冷冽的侧脸，沈知安哑声，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楚霖。

如今看来，原来他长着竟是这般好看，还有几分眼熟来着……

楚霖感觉沈知安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反感皱眉，十分不悦。

可偏偏沈知安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就在楚霖忍不住心里的厌恶，想将沈知安怒骂一顿时，怀里小孩的父母找了过来。

这个年代，走散的人很多，街边乞讨的人也很多，并没有什么见怪的。

楚霖将孩子给了父母后，就准备招呼一个黄包车回楚府。

在沈知安身边多待一分钟，他就觉得恶心。

见他又要走，沈知安再次伸手准备拽住楚霖。

楚霖余光瞥见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侧身躲过，眸光森然。

“有话好好说，烦请沈大少不要动手动脚！毕竟我可是封建女子，小心赖上你了。”

腔调讽刺，一副生人勿碰的模样。

可偏偏沈知安没看出来楚霖的反感，尴尬地收回手。

视线落到了楚霖的胳膊上。

“你跟我回沈公馆吧！那里有家庭医生，相隔也不远，免得麻烦你去趟医院。”

楚霖望着被血水浸透的衣衫，微微垂下了眼，思索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