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回到了玉和宫大乱那一日。

那日阳光很好，照得整个京城油油发亮。他手起刀落，敌人的血近在眼前，喷溅得他满脸都是。

整个玉和宫门口血流成河，纷飞烟火，他杀出重围，拖着残破的身子，缓步走到了那扇门面前。

手轻轻用力，那扇门便“吱呀”一声呗推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父皇宫中那面金身大佛，佛像悲悯的注视着他，似在笑，似在泣。

余光一转，落在角落里的父皇脸上。

“父皇，儿臣救驾来……”那个“迟”字瞬间卡在喉咙之中，他还来得及说完整句话，一支冷箭自那个男人手中脱落，直直射中他的膝盖。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箭朝着自己而来，像是无力而悲悯的命运，他无法抗拒。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抬眸，他那往日温和无比的父皇面若冰霜，眼底有凛凛的杀意。

他手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薄唇轻启，一字一句，犹如雷霆万钧，“燕离造反，谋杀手足，御林军何在？！”

震惊之下，他被底下十几个心腹瞬间拖走！

一时之间，整个玉和宫门前战火纷飞，五千御林军有备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脚下如山的尸体，成河的血流，却无他燕离半分活路！

他想要逃，却无处可逃。

而母亲，自箭雨之中飞奔而来。

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宫裙，层层裙裾，像是开了满地的红梅。

她瘦弱得像是一阵风，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面前。

一支长剑贯穿了她的肩头，她以血肉之躯，替他挡下致命一箭！

那强大的惯性逼得两人连连后退，跌入了玉和宫门前的人工湖水之中。

四月的春天，那湖水却是冰冷刺骨。湖水从四面八方向他涌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抓着母亲瘦弱得身子，两个人却不断往下沉去！

母亲的血飘啊飘，染得眼前的湖水淡红一片。

他用尽了全力，拖着母亲的身体想要浮出水面，可是那湖水之下的水草却紧紧缠绕住了母亲的脚腕。

明明眼前四面八方都是密密的湖水，可是他却恍惚间看见母亲眼底的清泪。

她那么瘦弱，可是那一刻却紧紧拽着他的手，像是要拽断他的手一般。

他看见母亲的眼中透着一股死寂的绝望，绝望之下，她唇边却漾出一缕凄美的笑。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

下一秒，那瘦弱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将他狠狠一推。

他顺流而上，却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握住那插在肩头的箭矢，随后拔了出来。

眼前陡然全部变成了血红。

他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来，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被拉扯着，那钻心的疼痛似乎要将他绞碎了一般。

血红慢慢褪去，他看见母亲的喉咙里插着那支箭——

她为了不拖累他，竟然以最决绝的方式，替他斩断了后路。

他凄厉的大喊出声，腥臭的湖水咕噜噜的却瞬间灌进了嘴里。

而母亲的身体像是浮萍一般，重重的往下跌落至又生的深渊。

他想要去抓住她，可梧心梧尽却从背后拽住了他的双臂，硬拖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瞪大了眼睛，看见母亲的尸体轻飘飘的，她的眼睛那么美，就这么透过冰冷的湖水望着他。

凄美、绝望、似不甘——

燕离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突然直起身子来，抓住来人的手，男人的眼神涣散，瞬间像是猎豹一般，整个身体都僵直了。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入了心肺，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一声细微的闷哼，拉扯回了燕离敏感的神经。

转头迎面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燕离霎时清醒了，松了手，方才见顾华杉手里有一方锦帕。

那女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叫他心安，“做噩梦了？”

燕离点点头，顾华杉却已经递过了锦帕，“方才见你睡着了，便没有叫醒你。擦擦汗吧。”

燕离茫茫然的接过了，他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面色由青转白。

他动作很慢，一边擦着汗，一边不动声色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再抬眸时，那人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阿华，你怎么来了？”

“躺着实在无聊，想来看看你。”

燕离抱歉一笑，“本来该陪着你的，只是这几日那慕容周不太安分——”

顾华杉摇摇头，燕离手上一暖，女孩子的手却已经轻轻柔柔的覆盖了上来。

那少女的眸子刚绝而清冷，只瞬间便叫他心安了下来，“你方才……梦见什么了？”

竟是如此张皇失措，如此悲伤愤怒——

她只坐在旁边，便感觉到他那身上骇人的冷意。

燕离眸光一顿，面色却是呐然，他语气是如此云淡风轻，冷静得叫人害怕，“不过是些从前的旧事罢了。”

顾华杉知他不愿多说，当下也不多问，燕离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温和的笑来，“今日的药可吃了？”

顾华杉点头，“有沐兰看着，我哪里敢不吃？”

“路大夫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否则余毒不清，当心日后又发作难受。”

顾华杉却问：“那你腿疾可好些了？”

燕离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可是下人们又说些什么了？我不碍事的，不要听沐兰他们小题大做。”

顾华杉却不依，“那日在入白莲教之前，我瞧着你脸色便不好。你又守了我好几日，这样劳碌，只怕是很疼吧。”

燕离眉目舒展，笑得温柔。他盯着她，突然伸出了手，放在唇边哈出了一口白气，随后握住了顾华杉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见顾华杉定定的看着自己，燕离移开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抱歉，我的手有些凉，这样你会暖和一点。”

顾华杉心头一动，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感动。

她浑身像是被三温暖包围着，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融融的暖意来，他眼底一片纯碎，却灼得她心口发烫。

偏偏此时却想起刚才沐兰的话，燕离跟之前那位侧妃相敬如宾，感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