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等着他拍完，感觉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里。

但小孩走开的那一刻，我的心又彻彻底底沉了下去。

羊角完好无损。

我走进雕像，试图找到它被人修过的痕迹。

然而这座饱经风霜的石雕没有任何被修补过的痕迹。它的左脚早已经不知所踪，也不曾有人过问，更何况一个角呢？

小东啊小东，整个世界都忘记了你，只有我还记你的存在，但我还能记多久呢？每一次失望，都将你的样子模糊几分。

我紧了紧衣服，匆匆往家里走去。

温馨的家庭聚会冲淡了我的悲伤，父母早已经做好一桌子的菜等着我了。

我向他们讲述了我记忆中的故事，并向他们师傅记得那一年暑假来我家做客的小东。

不出所料，他们丝毫没有印象。

吃完晚饭，我早早地回了房间，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我试图回忆起这一趟露营发生的事情，然而小东绝望的呼救声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嘶哑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发生在昨日。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不存在吗？

我收拾着背包，突然翻到了一张储存卡。我记得这是那天晚上在雪地中捡柴火的时候捡到的。

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手里，或许这是我记忆没有出错的最好证明？

我感觉打开电脑，将它查了进去。幸运的是，它并没有损坏，依然能打开，只不过里面的照片又彻彻底底地让我蒙了。

前面的几十张照片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寒假回家时我给欣瑶拍的街拍，每一张的构图我都清楚地记得。我赶紧往下翻，接下来的照片则都是这趟露营的，其中大部分是我拍狗哥的，还有少部分雾气缭绕的雪山，但是一张关于小东的照片也没有。

我惊呆了，这张储存卡无疑是我自己的，前面关于欣瑶的街景我都记得，后面关于这次露营的照片却很奇怪；这些照片应该都是我拍的，但我却没有任何印象，我根本没有带相机上山，这就意味着我不可能在四山里捡到我自己的内存卡。

事情变得诡异起来。先是没人记得小东，接着又是这些不该存在的照片。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理出思绪。既然在雪山捡到的这张卡是我自己的，那我应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才对。我赶紧去找相机，但找遍了房间都没有发现。

“妈，我相机呢？”找东西这件事，只能寻求最可靠的帮助了。

“你不是带去露营了么，回来的时候没见你带回来啊，是不是丢在山里了？”

“带去露营？我明明没有回家啊……”

“你又不记得了？你先回家了一趟，收拾好东西采取学校集合出发的。”

回家了？怪不得之前欣瑶说帮我一起收拾了行李，当时我还很奇怪。如果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相机被我带进了山，那么从包里翻出自己储存满的内存卡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线索又断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记忆混乱来解释。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这些事情，此时此刻，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那一晚我又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我梦到小东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救他，为什么要故意忘了他，而我无言以对。

当我醒来时已快到了中午，欣瑶正在客厅和我妈闲聊。

“你怎么来了？”我揉了揉眼睛。

“不是说好今天来你家吃饭，你又健忘啦？”

“哦哦对，我想起来了。”幸好我还记得。

“怎么样，好些了吗？”欣瑶关心地问道。

“就那样吧。”

“还在想那个叫小东的人吗？”她捏了捏我的脸，依然不放心。

我摇了摇头，不愿再谈这件事。

“赶紧去洗脸刷牙，一会吃饭了。”母亲招呼道。

我趁机躲进了卫生间。

没错，我根本无法忘记小东，但又不想让欣瑶担心，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饭桌上，大家依旧其乐融融，母亲和欣瑶聊着过去几年的乐趣，并有意无意地看了我几眼，我才他们在测试我有没有忘记其他的事情。

“好了好了，你们说的我都记得。妈，把辣椒给我一下。”我有些无奈。

母亲微笑着摇了摇头，递了过来。

“咦，你手上这么长的疤哪来得。”

“别开玩笑了，我真的都记得。”

“我认真问你呢，你这疤哪来的，这次露营弄伤的？”母亲的表情四叔不像是开玩笑。

“你们认真的？这是我小时候偷切蛋糕吃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留了好长的疤。每次欣瑶来吃饭你们都要拿这事取消我。”我睁大眼睛望着她。

母亲和父亲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都不记得，而欣瑶也是困惑地望着我。

“欣瑶你也不记得了？这故事你至少听了十遍啊！”

“好了好了，不说了，可能我们忘了，吃饭。”父亲出来打圆场。

番外IV

但是这个疤痕实实在在地长在我的手上，并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他就像一个烙印，时刻提醒着我。

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到底是我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这个世界出错了？

吃过午饭，欣瑶就拉着我要去看电影，可是我一点心情都没有，手上疤痕的事情让我重新产生了怀疑。

“你到底去不去嘛！”看见我没有出门的打算，欣瑶装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实在是没心情看电影……”

“那是你最喜欢的悬疑片啊，而且口碑很好的。就当陪我放松一下啊，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有什么意思嘛。”

“悬疑片？《暗夜复仇》？”我印象中最近就一部悬疑片上映，而且我已经看过了。

“是啊，我期待了很久呢。”

“那个我已经看过了。”我仅有的一点兴趣也消失了。

“你这借口也太烂了，这片子6号才上映，那时候你还在山里呢。”欣瑶噘着嘴说道。

“6号才上映？可是我明明和小东在一起……”我一下子愣住了，欣瑶说的没错，这部电影确实是六号上映的。在我的记忆中，那天狗哥回家办事，无所事事的我喊上小东一起去看了这部电影的首映，每一个情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我那时候在山里的话，我根本不可能看过这部电影。

“走吧，我们就去看这个电影。”我必须确认下电影的情节是不是跟我脑海中的一模一样。

“这就对了嘛。”欣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来到电影院，一张硕大的海报挂在那里。我记得那天小东用“丑绝了”来评价这张海报，我还嘲笑他不懂艺术。

“走吧，刚好赶上下一场。”欣瑶拿着两张票走了过来。

而我却犹豫了。万一里面的情节真如我记忆中的一样，那就意味着我记忆力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然而整个世界却找不到小东的影子。我无法解释这一切，甚至不敢面对。

“走啊。”欣瑶回头看了看我。

我点了点头，还是决定进场。

无论如何，我总要面对这一切的。

电影的开场，是一家三口温馨的晚餐画面，正如我记忆中的那样。

“一会儿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会进来杀了他们。”我轻轻对欣瑶说道，“那个杀手会从厨房悄悄进来，先杀掉了在厨房的女主人，紧接着杀死了在厕所里的男主人，那个男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自顾自地吃着饭，直到他转头来看见拿着刀的凶手，然后画面会直接切到下一个场景。”

欣瑶转过头来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人，但显然并不相信我。

可是接下来屏幕上播放的剧情却跟我讲述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欣瑶终于坐不住了，一脸惊讶地问道。

“因为我在上映的第一天就和小东一起来看过这部电影了。”

听到小东的名字，欣瑶脸上惊讶的表情便消失了。

“估计是你之前在网上看过预告片。”她自言自语道。

但紧接着的情节我又提前告诉了她，甚至是一些不容易注意到的细节。

这一次她终于紧张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清楚地描绘出每一段即将发生的剧情，她终于相信我之前看过这部电影了。

“从你获救到现在，我们几乎一直在一起，你根本不可能看过这部电影啊。”欣瑶一脸疑惑。

“我告诉过你了，这部电影上映的第一天我就和小东一起看过了。”

“但是那一天你还在山里……这解释不通啊。”欣瑶冷冷地看着我，似乎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也无法给你解释，但是你得相信我，我记忆中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一定是昨晚我提前回家之后你去看了。”欣瑶摇了摇头，终于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但依然不相信我的话。

“算了，我自己去调查。”她的态度让我十分恼火。我直接转身离开，任凭她在后面喊我的名字。

回到家里，我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我需要冷静下来，好好理一下思绪。

首先，在我自己的这段记忆中，并没有明显的逻辑矛盾，伤疤和电影的事情更加证实了这段记忆的真实性。然而离开四山之后，所有人都不记得曾有李小东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们所有人讲述的故事都能吻合，并且童谣没有逻辑上的矛盾，这意味着他们的记忆或许也是真实的，但这种情况不应该存在的。也许像科幻小说里一样，在四山的那几天一定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时间的轨迹，或者……他们所有人都在骗我，刻意让我相信小东根本不存在。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但既然有一种可能是我的记忆没有问题，那我就必须找到证据，证明小东的存在。

我打开电脑，在所有文件中搜索李小东三个字，却没有找到任何结果。但这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如果有人想让我相信小东根本不存在，删除一些文件根本不是难事，但小东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绝不可能被完全抹掉。

我看着桌面的游戏图标，突然想到小东和我一样沉迷的那款游戏，而他的账号密码我依然清楚地记得。这家伙从小到大都在用一个密码，从来不知道换个花样。

游戏客户端被成功打开，我输入了小东的账号密码，既然成功登录了，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找到小东的痕迹。

我查看了他的个人资料，他并没有绑定手机或者邮箱，但身份证却被记录了。游戏方只是把身份证号码中关于出生日期的那几个数字打了码，但我很清楚那几个数字是说道，毕竟每年他生日那天，我和狗哥都会让他请我们出去狠狠搓一顿。

有了身份证号码，我就能证明他的存在，但警察不会凭一个身份证号码就去山里救人的，尤其是前几天我在派出所表现的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更何况，如果真的有人想抹去小东的痕迹，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我必须找到他的父母，他们绝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我打电话给一个在派出所实****，让他帮我查下这个身份证登记的地址。十分钟后他就给了我回复。

凤泉市长青路深河花园6栋201。

离我所在的城市并不是很远，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

第二天，我便早早除了门赶完车站。当然，我已经为自己的突然失踪想好了借口。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留了言。

“今天陪欣瑶去逛街，不回来吃饭了。”

欣瑶那边也同样留了言。

“今天我陪我妈去逛街，就不找你了。”

简直完美。

当我到达凤泉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但我并没有心思吃饭，而是找了辆出租车直奔深河花园。困扰我多日的谜团或许马上就要有答案了，我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司机把我带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便停了车，看样子这里就是深河花园了。

我环顾四周，几乎都是老房子，连一座像样的市场都没有。小东难道就住在这里？我走向小区大门，准确地说，那只是一个铁栅栏。两个老头正坐在门口扇着扇子，他们的脚下躺着一只大黄狗，正睡得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