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喝着茶，但是心里却早已经暗暗窥探着周围所有人流交错的谈话声了。魔法是魔族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们不需要念诵祷词，使用魔力就好像呼吸和喝水一样自然放松。也正因如此，未初有他自己的行动，沙也有自己的行动。

沙听到角落里的一位老人正在叹气，感叹命运对他如此不公，让他孤家寡人活到如此岁数，却仍然没有一个安身之所；他也听到一对母女在茶馆一旁因为丈夫不务正业又跑来茶馆度日而气得不可开交；听到几个镖师在那边休息闲聊，说着自己护送中遇到的种种奇闻轶事。

沙安静冷静地筛选着，信息量确实相当庞杂，但是有用的确实寥寥。未初那边似乎有些突破口，只是沙这里还有些僵硬——这也没办法，虽然太子府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是敢明着在茶馆里说皇家的闲话，怎么说都有点不想要脑袋了的味道。

但，沙还有一个办法。

虽然他算不上擅长这个，但是往往能够发挥出意外的效果。他闭上了眼，深呼吸，把思绪尽可能地放空，缓慢地，就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声音，他屏住呼吸，耳边那隔着水雾朦胧不清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不想待在京城了...想回家，想回老家...”

“娘啊...爹啊...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笑死我了，这个人居然还想和我谈生意？做他的春秋美梦去吧。”

“*的，要不是被那个臭婊子甩了冷脸，老子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不上进的老鬼，还在这里喝茶听曲，老娘不信收拾不了他了。”

“...说了，她就能懂吗...当时的那个场面...她如果看到了...孩子如果看到了...不要，不要...不能再去想了，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沙听到最后一句话，猛然睁开了眼。耳边那些声音突然全部消失，沙环顾四周，那个无法接受那样场面的人，正是被自己的妻子拉着女儿责骂的那个不务正业的男人。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兀自喝着茶水。

那个场面...沙斗胆猜想，或许就是当初太子府的惨状。

岚说过，无数负责打扫收拾现场的太监日日夜夜做噩梦，但是这个人明显不是太监，那...沙思索了片刻，大概明白了。虽然岚说收拾现场是太监，这件事恐怕皇家也不敢交给外人来处理。但是...普通人，也有机会看到这一切。

很简单。

想要趁着太子府没人以后，进去行窃的人。

沙的脑海里有很多种可能性。但是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一个选项了，他没有明说，只是暗暗在那个人身上种下了一个标记，方便自己追踪他的行动，然后轻轻地垂眸，继续喝着自己的茶水。

类似这样的群体读心术算得上对自身消耗极大的法术，即使是魔族，能够使用的“八印”都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它消耗的不是魔力，而是生命力。即使是简单的针对一个人的读心术，也只有沙一个人会，但是...沙自己给自己也有底线，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窥探别人的内心，更何况...与群体读心术相比起来，针对个体的读心术所花费的代价，至今无人知晓。

这是沙本来留给自己谈判的最后筹码。

为了人魔之间的和平，他本来想过，如果未初不愿意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仍然抱着想要全灭魔族的想法，沙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的内心击破，甚至愿意采取极端一些的、篡改和洗脑记忆。

虽然沙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但...他毕竟是“八印”之首，无论如何，这一定是他需要考虑和承担的责任。

未初那边，情况倒是有些许不同。

伶人似乎是还没有到她表演的时间，只是对着观众们行了一礼，便在侍者的带领下下去了。未初倒是不紧不慢，他深知不可能刚到京城第一日，就把想要知道的相关的这一切都打探清楚，能在第一日就有突破和方向，已经算得上运气极佳了。

因此，未初也没有着急，只是坐在那位大哥身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起来。

从大哥的话语中，未初了解到，这位大哥名叫王良，本身就是这京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本来在军队里待了挺长的一段时日，甚至靠着自己的能力管理过一整个军团。

但是生不逢时，他管辖的那段日子，正好是军队内部腐败和奢靡之风最为盛行的时候，也是未初的父亲上任之前的事情。他无力反抗上层权贵，也无力改变军队的下坡路，于是引咎辞职，靠着曾经的积蓄和自己以前积累下来的人脉，在京城里过着还算不错的日子。

未初耐心地听着，也顺便编了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当做是两人交心的置换了。

他名叫刘彦，是一位来自江南小城的商人。家里世代从商，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自那以后，他与父亲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十二岁那年，他选择了离开家，自己独自经商。不知道是因为天赋还是因为环境的影响，他生意做得还算不错，也结交了很多朋友，并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实力强大的四方国人，聘请他为自己的仆从，二人从此一起经商旅行。来到京城，正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实力，同样地...也是想要来见见世面。

未初所言半真半假，只有这样的谎言才不容易打破。

那位大哥举起了手中的茶水，笑着说道：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才干。那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未初也举起茶杯，两个人互相敬了一杯，一起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唉，看来啊，这个名伶可得等到晚上才能看到她登台了。”

大哥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未初感觉面前这位王良似乎话里有话，眼神之中莫名多了几分落寞，但是他知道自己还不到该多问的时候，紧跟着说了一句。

“那我们兄弟二人，晚上再来这里候着，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