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怒马，无论人、妖，皆被这飞来横祸彻底惊呆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滩涂沸腾，所有人等都忘记了眼前的厮杀，只顾着猪突狼顾，连滚带爬的四散逃命，但水势既大且急，只是顷刻，便扑到了滩涂面前。

重逾百千万斤的巨浪从天而降，威力骇人，便是金鳖也急急忙忙潜入水中，那些小妖、人族那里承受得住，巨力拍打之下，立刻便有无数人被当头拍死拍晕，晃晃悠悠的沉入了水底，生生憋死……

不过，其中仍有许多妖族借由妖术，或者遁入水底，或者祭起甲壳，将自己保护起来，也有些反应快的士兵潜入水中试图逃生，只可惜那滩涂水深仅仅及腰，如此水势又如何保护得了？

例外永远只是少数！

便在巨浪即将到来之后，滩涂之中，忽然飞起了两道人影，笔直拔高，却是姬彧与亲卫百校，两人踩着渡苇瞬间升空，而早有准备的炼气士则快速飞了过来，左右搀扶，将姬彧带着直端端向上而去。

两人显然早有准备！

这滔天巨浪，原本便是朱罡鬣的计谋，上游结坝蓄水，待战局正酣，观号令而破堤坝，引来这天地之威！这是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力量，只要不及登天，无论人还是妖都无法抗衡，在陪葬数万人族士卒的同时，将这十余万妖兵尽数葬身水底，解大周之威，解人族之威！

只是，这份功劳虽然巨大，但杀戮之罪亦是滔天！

姬彧方才踌躇，也正因如此……

姬彧在炼气士的帮助下驰骋半空，那亲卫百校却没这么好的运气，渡苇那里又及得上江水滚滚而来的速度，直吓得他不住哀嚎求救，有炼气士想要回身去援，但水势奇快，已经来不及了！

在百校亲卫的长声惨叫中，巨浪猛扑，将他狠狠拍入水中，再也不曾出现……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或者临死之前，他也曾后悔自己阻拦姬彧下令撤回，或者临死之前，他也后悔不曾早些飞天，但这所有都已不重要了，一切已没入滔滔江水，沉寂覆灭！

人永远都是如此，后悔总是太迟，聪明却又来得太早。

巨大江水的陡然出现，冲毁了滩涂，也冲毁了人族在江岸的所有防御，而姬彧登天半空，所见的却是对岸仍然密密麻麻排列混乱纠结的妖族军队，而在那所有的妖族前方，一小撮妖族将官，正端坐巨石之上，抬头眺望。

当前那四目妖怪，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朝姬彧伸出手，竖起根手指！

食指！

四目妖的食指朝姬彧勾了勾，然后指向了江面……

姬彧心中顿时升起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在半空陡然回首，却见江面水流揣急，已经裹挟着尸骸血渍朝下游冲去，河面水位渐渐下降，人、妖尸骸在水中浮浮沉沉，一动不动，顺流而去……

突然，水中冒出个头来！

细细看时，却是只水族妖怪，这妖怪已经显出了妖族真身，在水中翻江倒海般的游动，快速朝着东岸凫来……

然后又是一只，又是一只，又是一只……

水面接二连三，不断冒出水妖，虾兵蟹将，鳖卒鱼伍，龟持刀剑蟾执矛，蛇游浅滩螺吹哨，纷纷呈呈，从水中逐一出现，然后快速凫水而来。

这正是后援的七千三百余众小妖，届是水族！

姬彧这才明白，刚刚那股大雾究竟为何而起，不为其他，正为了让他以为妖族已大举压上，诱其掘坝放水。

姬彧只觉得喉咙一股甜腥涌来，喉头翻滚，哇的一声，喷出了漫天血腥，凭空坠落……

两名炼气士立刻冲上去将其接住，然后快速朝动撤离。

妖族中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等着金鳖重新浮出水面，妖族开始快速渡过沧江，进入人族的腹地，而面对远处丧家之犬般逃走的姬彧，虽然妖族知其乃是军中主帅，却并无人追赶，更无人多看一眼。

因为他们知道，此战之后，这人虽然活着，却也等于死了。

这一日，人族在沧江与妖族激斗，丧生十万余众，妖族也随之陪葬数万，但是整条沧江却已告破，姬彧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在百目将军面前摧枯拉朽般告破，自此，人族西境最后一道防线已宣告失守，整个西境，包括秦亭地域，彻底落入妖族之手。

终于站在了姬彧的帅帐面前，百目眺望四野，意满自得，雷雨即将来临，天空漆黑如墨，江水茫茫，浩瀚奔涌的江水冲走了一切战斗的痕迹，江上并未残留任何血渍与尸体，大地苍莽，远处江山如画，妖娆俏丽。

他突然放声大笑，其声如雷！

在众多妖怪的眼神中，他看见了与往日不一样的崇拜与敬畏。

所有妖怪都知道此战的意义代表着什么，自从封神之战后，这是第一次妖族攻破人族防守的沧江，人族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此结束，所有妖族的信心士气大涨，鼓舞人心，意义重大。

这一战，重新让妖族竖立了坚不可摧的决心，许多便如摩云那便看好人族的小妖，也在这一战都重新归于妖族的怀抱，许许多多妖怪氏族从深山秘境中出来，投奔大金鹏王麾下，被收编入伍，浩浩荡荡的开往南瞻部洲。

这一战，也重新让西牛贺州极西，依附灵台的佛国心生敬畏，对于妖族盘踞的西牛贺州大部分，谈之色变！

而也在这一战之后，南瞻部洲各处都开始发生了妖族作乱，呼啸城池，特别是血月来临的时候，除了城池中稍好，遍野都是妖族呼嗥，而妖族的军队也浩浩荡荡的奔赴各处，与大周竞相厮杀，攻城伐地。

※

从岐邑出来后，六丑选择了个人烟稀少的去向，继续朝着梅山进发。

妖族与人族的战斗仍在继续，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六丑并不打算重新回到天山遁，也不愿就此加入妖族，所有目前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继续金蝉子的托付，增强自己的实力，在乱世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错。

经过数十日的跋涉之后，六丑前方出现了一座深山，山势深邃，若是绕行，则需要多花费数日时间，而在与青眉短暂的商议后，两人决定放弃马车，直接翻山而行。

经过两日，六丑青眉，再加上偶尔代步的金睛，三人看见了一片藏于山中的荒野山谷，一片破败的村落静静的躺在谷中。

这是野人生活的村落。

野人，大周国人之外，荒野之人的统称，这些人或者是囚犯，或者是亡人，或者是逃奴……行行种种，有些人虽然曾是国人，现在却成了野人，也有些野人经历数代，复归城池，不知怎地又变成了国人。

三人很快出现在了村落的边缘，村口几个原本懒洋洋的人都站了起来，面对两人一兽，下意识的拿起了身边的兵刃。

响哨也在几乎同时吹响，惊扰了整个村落的平静。

六丑与青眉站定，静静的打量着，这些人身上残留着浓重的城池痕迹，看得出来，他们和那些始终生活在荒山野岭，隔绝世间的野人不同，身上的衣衫、兵刃都还不算破旧，或有兽皮，但做工大抵还和国人相仿。

这应该是一帮……山贼，或者说是流寇！

几名魁伟汉子从不同的低屋中走了出来，汇聚一起，朝着两人靠近，为首者满脸络腮，头上缠绕着葛巾，手中拿着一把青铜长刀，比起常人所用更宽更长，来到两人面前之后，他先是神色不善的上下打量，目光在金睛身上停留了好一阵，然后才道：

“兀那小子，这里不欢迎周人！”

“周人？”六丑淡淡的笑了笑，朝前一步，让自己距离大汉更近，然后才慢慢仰起头，眯着眼道：“我不是周人。”

络腮汉子脸色一变，身上涌起股狂躁的力量，冷笑道：“哦？不是周人，难倒你也是野人不曾？”

“我也不是野人！”六丑摇了摇头，然后慢慢从背后将铁杆兵取出，拿在手中道：“难倒，这世上除了国人野人，便再无其他了么？”

汉子脸色陡变，猛然一把朝六丑批头抓来，可他的手刚刚举起，六丑随意将铁杆兵一抛，撞在他的身上，竟然将这百十斤的汉子如同一片树叶般远远撞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何人在此主事，叫出来，”青眉看着脸色俱变的其他人，喝道：“我只数到十，若不出来，就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大……大人！”

青眉刚刚说完，附近一间草棚房中突然传来阵哐当声响，就像有人摔在了地上，撞到了无数的器皿，跟着就看见有个干瘦汉子从屋中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一见到六丑，猛然愣了下，脸色跟着变了。

“见……见过大人！”

不光脸色变了，就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是那种受到惊吓，震慑，胆颤心惊的变化。

“你认得我？”六丑从他的目光见到了某种畏惧，这分明是认识自己的人才会有的反应，于是好奇的问了句。

“大人，小人曾经……曾经守过鬼谷……的…隘口……”干廋汉子哑着嗓子，哭丧着脸，回道：“所以认得。小人，小人见过两位大人……”

“那就难怪了，”六丑和青眉相视一笑，道：“原来是熟人，那便好办了！”

“好办，好办，大人说什么都好办！”瘦子忙不迭的答应着，同时拼命挥手示意，让人将手中兵刃放下。

既在鬼谷待过，那知道二人身为妖怪，也就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