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一处凹进的半山腰，这里地势低，四周都是岩石壁，遮挡了风雪，没有外面那么冷。

地势呈扇形，大概三四丈左右，地上满是枯草，最妙的是，挨着岩壁不远，居然有一颗枯死的白杨树。

石头就选在这里练刀，而依娜则坐在白杨树的树杈上看着他。

从清晨算起，石头已经练了快大半天了。

他的额角满是汗珠子，如此冷的天，却只穿了粗布棉衣，连袄子都没裹。

他按照张力教的法子，双腿微曲，借地发力，猛地向前一跃，配合着冲劲，手中弯刀化作一道寒光，直直的劈下。

这个动作相当费体力，而石头已经练了一百多次……

依娜还是裹得严严实实，背靠着树干，一只腿横在树丫上，另一只垂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她无聊的看着石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那个动作，最后，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切，大声说道，“喂，你练了这么久，不累么？”

石头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子，活动一下发酸的筋骨，点了点头，实话实说，“累！”

依娜乐了，她直起身子，将横着的那条腿也放下来，两只脚在空中规律的晃荡着，不解的问道，“既然累了，那你不休息一下？”

她的腿十分修长，石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慌忙的将视线移开，从旁边的草地上拿起水皮囊，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这才长吁一口气，“不休息，还要练……”

依娜苦笑，她拿这个倔强的汉家少年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自己可以把他耍得团团转，但是，一旦这少年认定了死理，那无论别人说什么话，他都会坚持下去。

这种性格让依娜是又佩服又讨厌……她觉得，石头简直是她生平所见的少年中，最顽固的一个。

“你练得这么拼命干什么？学功夫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她在树干上，向下望着石头，耸耸肩说道……这倒是大实话，她们部落里也不乏刀法好的汉子，特别是他哥哥，可以说，武艺比石头高了好几倍都不止。可是，就算是她哥哥，在学刀术的时候，也没有像石头这么拼命呢……

顿了顿，依娜接着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一出汗，风一吹，容易风寒，小心呢……”

见她关心自己的身体，石头嘴角一咧，算是笑了笑，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还要练……”

说完，又深呼吸一口气，摆开架势，再次挥动刀子。

这人真是一头犟驴子……依娜在心中一阵暗骂。

顿了好半响，她才又皱着眉头抱怨道，“你练的这么急？为的是什么？要说打仗，你的同伴武艺都比你强呢……难道你怕扯后腿。”

她似乎就是不让石头专心练刀，总要找一些话来问他，石头顿了一下，终于将手头动作停了下来。

“算是吧……也不是全部。”

石头先是点点头，继而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思付了再三，才对着依娜说道，“我练武，是想报仇。”

报仇？依娜听得心头一惊，疑惑的望着石头，脱口而出的问道，“报什么仇？”

石头见她追问，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他一个半大的少年，本来就不该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

在以前的日子里，石头虽然口中不提，但心里却时时想着怎么快点报仇，他练武倒是有大半的目的在于此……当然，至于张力后来对他的劝导，他听进去了，但是，最原始的心思始终未变。

所以，难得依娜提起了这么话题，又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情况下，石头终于肯一吐为快。

“我是在一个小村子里长大的……”

石头找了处干净的草地坐下来，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身世。

依娜在树上仔细听着，眼珠子都瞪圆了……她从来没有想到，看上去木讷老实的石头居然背负了这么多沉重的往事。

“……所以，我要跟着首领，求他教我武功。”

末了，石头终于讲完自己的故事，深吸一口气，结了尾……他出奇的没有停顿，比平日里说话时的畏畏缩缩判若两人，显然这些话已经在他心头压了好久。

一向快言快语的依娜此时却哑了火，她出神的坐在树干上，一个不小心，差点摔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稳住身形，从上面滑下来，走到石头身边并排坐下，轻声问道。

石头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旁边稍微挪了一下，他似乎不习惯依娜靠的这么近……虽然大冬天的，两人都穿得足够多，根本不存在什么触碰之类的。

“我也不知道，听首领的就是……”

石头想了想，如是回答……他并没有告诉依娜那天张力在马背上给自己的开导。

依娜点点头，知趣的没有多问……她心中微微一叹。

作为靠近边境游牧人，她比石头更清楚吐蕃人的厉害……那些游骑兵打草谷的本事是一流的，见到大部队就绕开，见到没有防备的村落就是杀光抢光烧光。

即便是羌族部落，也曾经被那些吐蕃骑兵袭击过，她听族人谈起那些事的时候，族人的表情满是同情，显然那场面相当的惨。

依娜默然无语，突然想起了，那天张力说向西南边传递假消息，莫非是要对吐蕃人有什么动作？

他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些刀客们武艺再高，也是平民，而对方在边界游走的骑兵，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战士。

依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望了望走神的石头，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些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话说，她现在可是俘虏的身份，不应该问这些的。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坐了片刻，石头站起身来，看看外面天色不早，遂对依娜说道，“我们回去吧……”

依娜顺从的点点头，站起来，跟在石头后面正要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他的袖子说道。“等一下，你练了大半天，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走吧，回去的路可不短呢。”

石头听到这话，诧异的回过头来，打量了依娜几眼，不解的问道，“你，哪来的吃的？”

他确实很奇怪，要知道，为了节省粮食对付大雪封山，张力对队伍里口粮管理的还是相当严格的，基本上没人能额外带干粮出来。

就连石头随身携带干粮的习惯也因为张力的规定而暂时放弃了，话说，依娜怎么会有吃的东西？

见石头发愣，依娜顿时高兴起来，她兴致勃勃的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些微黄色的小块东西，拿起一块递到石头嘴边，“你尝尝。”

石头定眼一看，顿时呆板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还藏着好东西呢……”

这东西石头并不少见，在以前牧羊的时候，不少人都给他吃过，游牧人管它叫奶疙瘩，吃起来腻腻的，却顶饿得很。

依娜的手伸到他的嘴边，石头自然的望了望她的手……依娜手指修长，很好看，只是关节处冻得有些红。

他收回目光，伸出手来，去接依娜给的奶疙瘩，但是依娜却往后一缩，不直接给他，“你的手摸了那么多东西，脏，我喂你。”

她莞尔一笑，看不清面容，只是露在外面的眼睛闪着点点光，睫毛飞快的眨了几下。

石头脸色飞似的蹿红，连着退了两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我不怕脏，我自己拿。”

他那副窘态逗得依娜心头大乐，她凑过来，假装气呼呼的说道，“你知道不，拒绝牧人的礼物，可是很不对的，那代表，你不当他是朋友……”

石头尴尬的咧咧嘴，被依娜一席话挤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依娜有些强词夺理，可是，情急之下，就是找不到话反驳她。

“行了，你胡思乱想什么，只是喂你吃个东西而已，我都不计较，你还计较什么，来，张嘴。”

依娜不愧是一颗七窍玲珑心，看石头的样子就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不由得嗔笑一声，故意说道。

她比石头大一岁多，此时大声说教，还真有几分长姐的威严。

石头被逼得不过，只能微微张开嘴，将奶疙瘩吃了……慌乱之下，差点咬到依娜的手指。

“哼，毛手毛脚的……”

依娜缩回手，嘟着嘴抱怨，一双眼睛投去哀怨的神色，分别在怪石头……当然，故意的陈分占了九成九。

石头无话可说，脸都快烧起来了，狠命的揉捏着衣角，就差没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所谓物极必反，石头在极度窘迫的情况下，像是如有神助一般，脑海里灵光一现，伸手在衣服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颗玉珠子，递到依娜面前，“我，我也给你个，礼物。”

他手中的玉珠子有指甲盖大小，青绿色为主，微透，质地品相都不错，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还是要值笔小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