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牛伯所说的一样，第二天一早，整个队伍的精神面貌迥然换了个模样。

与前几日的散乱不同，此时，弟兄们默契的分工立刻显现出来。

张力一马当先，在队伍的最前面领头，他身后，跟着两个副手，一左一右，随时打探着情况。

大部分的刀客集中在队伍中间，护着拉货物的马车，这其中就包括了牛伯和石头。

掉在队尾的是三个骑术不错的弟兄，石头比较熟悉其中的一个，叫钱小六的……因为昨日就是他扛回来了一头野驴子，这让人印象相当深刻，他不止一次听牛伯赞叹过，这个小六的骑术，就算是与张力比，也差不了多少。

从天上俯瞰，整个刀客队伍排成一个大菱形前进，前后左右皆有照应，熟悉战阵的人要是看到这个情况，肯定不会陌生……这像极了有名的鱼鳞阵，除了人数稍微少一点，但是，站位却是一样的。

队伍里没有人多废话，与前几日的嬉笑不同，此时大伙儿都冷着脸，刀不离手，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刀客们对这一带并不算陌生……这里是羌人和氐人部落聚集的地方，与汉族混居，关系嘛，说不上敌对，但是也说不上友好。

要是这次大伙儿没带货物而来，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不过嘛，有了队伍中间那五六车香料，那就不一定了……

这里的人穷……无论是羌人，氐人还是汉人。

要知道，这里属于吐蕃和大唐的缓冲地带，基本上算是三不管的状态。

以前吐谷浑倒是在这里管过一阵子，但是，就那些人的建设能力而言，也没给这个地方带来什么变化，倒是大唐打下来之后，下了一番力气，起码，梳理了一些水草繁茂的地方，聚集人气，逐渐形成了定居点。

但是，这一片却没有什么紧要的城池……并非大唐不想修，而是一过大非川，就是吐蕃人的地界，双方隔这么近，要是这边大张旗鼓的修什么道路，房屋之类的，肯定会引起那边的恐慌。

要知道，现在两国虽然争分不断，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撕破脸，吐蕃倒是觊觎大唐的领土，几次想挑衅，不断越过边境来试探这边的底线。

而大唐对吐蕃想要干什么更是心中肚明，也有些才能之士提过一些中肯的建议，可惜的是，朝廷并没有采纳。

当今皇上不姓李，又是个女的，底下百姓对此颇有微词，而军中的将领更是如此。

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她怎么知道边塞军权下放给各个地方之后，人家起来反对她怎么办？

所以干脆就这么耗着……边塞官府对吐蕃的挑衅装作不知道，按兵不动。

两个国家各有各的打算，只是苦了夹在这缓冲地带的百姓们……那吐蕃人要过来抢钱抢粮，大唐的官府又不给予庇护，更有甚者，还用起了坚壁清野的“毒计”。

种种原因造成了这附近的居民对两个国家都非常抱怨，什么号令也不听，打谁的旗号都没用……所以队伍才这么小心。

像这种带着宝贝，在穷困潦倒而又彪悍异常，什么都敢抢的居民之中行走，换做是谁，都会这么紧张的……

石头以前居住的村子离这里不算很远，骑快马的话，不眠不休，大概两天就能赶到，所以他对这里也算是了解，看到一行刀客们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不由得把背在背后的黄桦弓解开，随时准备拿下来作战。

虽然他不认为当地这些可以称得上是他的老乡的人会抢他们的东西，但是，经过了那一晚残酷的杀戮后，他对这些杂居的胡人也产生了不信任。

他们的村子并非世外桃源，与周围的胡人部落往来频繁，那么，那些准确的找到村子的位置，并发动袭击的人，会不会与胡人部落有关呢？

石头不知道答案……但是，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有第二次。

整个队伍的进行速度很快……和前几天相比，简直快了将近一倍。

这种强度的行走，马力消耗得自不必说，就算是骑手本身，也不好受。

石头只感觉到胯下那已经快结疤的地方又在流血，动一下就痛得不行，像是拿小刀一刀一刀的割着一样……他咬紧牙，一声也没有吭，还是跟在牛伯身边，护着马车上的货物。

张力在前面开道，他们一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外出的牧民，其中几个不乏张头张脑的向队伍中间打望，看上去可不像是单纯的拉家常那么简单。

看看已经行到下午，整个队伍早就又累又渴，手下人已经是第三次跑到前面去，请求张力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

与前两次一样，张力冷酷的拒绝了部下的提议。

跟平日里随和的样子不一样，此时，张力一张黝黑的脸铁青的吓人，扭头看了看整个队伍，将手中的马鞭一扬，“再加把劲……从地图上看，离这里二十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土堡，刚好让我们歇息。”

张力手上那张地图是安西军的军用地图，可以说放眼整个大唐，对这一片地标注的最准确的就是它了……当然，刀客队伍里的弟兄们知道这件事的却是很少。

他们听到还要走二十里地时，齐齐出声抱怨……在这钟炙热而干燥的气候下行走二十里地，那是非常需要忍耐力的。

就连一项支持张力的牛伯听到他的决定后，也稍微皱了皱眉头，“首领是不是太小心了？就算是胡子厉害，也轻易敢招惹咱们的队伍么？”

牛伯不反对小心谨慎，甚至认为这是必要的手段……但是，小心谨慎与草木皆兵可不一样。

他的想法与队伍里大多数人一样，大伙经过一上午的奔波，看到沿途那些胡人部落纷纷避让，觉得对方也是怕了自己这一行人……既然对方先认怂了，那自己何必再这么紧张，按照正常的方式走就行了，要是真的碰上什么意外，他们手中的弯刀又不是吃素的。

石头处在队伍中间，将大伙儿的私下议论听了个遍，也不多话，只是与大伙儿一起，等着张力发话……他对怎么走没建议，但是，他相信张力这个人。

“……”

看大伙都有些不情愿，张力的眉头不知不觉的皱了一下。

眼下这种环境，他们人生地不熟，在路上随便逗留肯定是军中大忌……作为安西军将领出生的张力对此相当熟悉。

只是，要说服这些武艺很好，却没有进过正规军训练的汉子们来说，这无异于有些困难。

因为未知的危险不会引起现在人的注意，只有像张力这样打过仗，见惯了诡计的军人才能凭借着本能，暗自有所警惕。

眼下他们一路上碰到的牧人有些蹊跷，这些人赶的家畜不多，随身带的行李也少，但是周围却没有看见过一个部落规模大小的帐篷群。

这就有些解释不通了，对于牧民而言，这里水草比北方的荒漠茂盛得多，他们实在没有必要跑到离帐篷很远的地方来放牧。

隐隐觉得眼前这情景有些古怪，所以，张力才非要坚持到了前面的土堡才休息。

有了屏障，以他们这一群人的武艺，就算来个上百人，张力也有自信让对方铩羽而归。

看着底下弟兄一张张疲惫的脸，张力知道他们很累了，但是，在军中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就是不肯心软。

大伙僵持了一阵子，等到队伍最后面的人都赶了上来，眼看着队形已经要散，张力无奈的摇摇头，“哎……要是猴子在就好了，他肯定会理解。”

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他正打算利用往日威信独断而行，目光猛然在人群中扫过，忽然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石头此时正坐在马上望着自己，身体挺得笔直……

“石头，你过来！”

张力眉头一皱，顿时想到了一个法子，一挥手，示意石头上前。

石头一愣，来不及多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纵马跑到张力前方立定。

张力却没有立刻说话，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各位弟兄，突然冷哼一声，将目光移过来问道，“石头，你还走得动不？”

石头一愣，随即肯定的点点头，“走得动。”

张力嘴角一咧，似笑非笑的继续问道，“你不累?”

石头越发奇怪了，不知道张力要说什么，顿了一下，肯定的回答，“累。”

“那你想休息不？”

张力看了大伙一眼，又对着石头问道，“实话实说，我不怪你。”

大伙儿一看这个场景，每个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首领终于决定让大家休息一阵子了，只是为了维持威严，才假借一个孩子的口问出来，这么做，既给了大伙儿面子，又保持了队伍的权威性。

石头疑惑的看着张力，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答道，“想……不过，我听首领你的。”

张力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带起了笑意，围上来的弟兄们更是心头大定……看情形，马上就可以下马歇着呢。

“那，如果我叫你一个人继续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