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惠走出殿门，实在不放心，便叫人给裴衡托了话，自己在未央宫东门候着。

很快，裴衡便匆匆赶来，一见面，就着急道：“长罗侯可是铁了心要相夫去和亲？”

常惠道：“裴少将切莫着急。”他等裴衡顺过气来，又道：“不过今日确实未能料到，郡主居然在宣室殿，还打扮成内侍模样。”

裴衡道：“想必陛下已是定了心想把相夫留在身边。若相夫愿意，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可今日见她却在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去和亲。我实在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裴衡他想着刚才相夫双肩发抖跪在殿上，一个人承着众人的压力和自己的冷言冷语，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常惠说道：“裴少将，若是论理，我必是支持和亲。可是论情，我实在也是不愿再送一位和亲公主去塞外。我也与郡主相处这么久，也着实不忍心。”他坦言：“只是眼下两件事，裴少将务必忍忍。”

裴衡吸了口气，想着常惠的处境，便点点头：“还请常将军指教。”

“第一，那万国宴，郡主还是得参加。”常惠见裴衡有些着急，抬手让他平复后继续说：“起初我是向陛下提过，今年接待各国使者时，由郡主去献礼。从来献礼的只有皇子或是公主，陛下原本是不肯的。可后来不知为何，他又答应了。或许心里是有些动摇，也未可知。虽然郡主在乐府中毒伤身，可眼下万国宴还会继续，陛下也未道明是否用旁人替她，便是我们可以争取之处。裴将军，若郡主以皇室公主身份去参加万国宴献礼，陛下要想再封她为妃，无论如何，明面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裴衡点点头：“此事常将军说得是。”

“其二，”常惠看着裴衡，又没有作声。裴衡见状，道:“常将军有事不妨直言。”

常惠说：“有件事，其实放在我心里很久，原本我想是一辈子也就埋在心底不说了。可我也算是相夫郡主半个老师，而且，她的姑姑解忧公主也与我有些交情。”他再次看了一下四周没有旁人，便说：“除陛下及列位先帝外，我常惠一生只敬佩二人。一是我的老师，苏武老前辈。”他看着裴衡，又说了一句：“其二，冠军侯、大司马霍去病将军。”

裴衡怔住，不再言语。

“裴将军，此事若不是我不经意间发现，也是绝对猜不到。有些实情我们在这里也不便多说，总之，此事恐怕已不能隐瞒太久。尤其是陛下，若是发现一二，又知你与郡主的关系，恐怕不仅仅会牵连你与裴氏性命，连郡主都难保周全。”

裴衡沉默着，怕常惠是在套话，便说：“陛下若发现我和郡主的关系，自是惩治我对郡主无礼，又怎会牵连于她？”

“霍家后人与楚王后人，难道裴将军认为还不会受牵连？”

“长罗侯不可胡言！”裴衡若遇雷霆。

常惠立马止住他：“裴将军，此事我早已知晓，若要因此加害于你，也不敢隐瞒到现在。”

见裴衡略有所安心，他继续说道：“我不是在套你的话，我只是在提醒你。若此事是在长安城被发现，你与郡主二人之性命，恐怕难保。但是出了长安城，即便郡主被册封了和亲公主，万事也有周旋的余地。解忧公主是郡主的姑姑，也是世上不多的亲人。所以........我想一切除了塞外，兴许还有变数。”

裴衡说：“如此太过冒险，但也多谢常将军为我保密。只此事让将军知道，或有连累，实在是于心不忍。”

“我今日提醒，是想告知你，若郡主册封了和亲，万事还有余地；但若她被封了妃子，或是，你的身份被拆穿，恐怕一切会是定数，再无可周旋。”

裴衡别过常惠，一人默默地往宫外走着。

他万没料到，自己的身份居然被常惠发现。此前一月，听洛尘到裴府找自己，说起相夫中毒，遇到皇帝带着太医诊治之事，便心急如焚。他知道，皇帝待相夫必是不一般。

他往宫外走着，却在不知不觉间，他抬头一看，自己竟绕到了清凉阁宫墙外。

他想起今日相夫听到自己冷言相对时，眼里那如受伤小兽般的眼神，让自己于心不忍。

曾经自己说过要保护她，带她离开长安，如今却连见一面都难。

也有些时候，他感觉自己真的很讨厌刘相夫。一个让他吃不好，睡不着，意难平，爱难消的女子，他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除与漫天黄沙、铁骑马踏相伴外，竟能遇到这样的女子。

他转过宫墙，远远地只见一群宫人跪在地上，便退后一步静静看着。

刘询垂着手，缓缓地从清凉殿里走出，神情很是落寞。他看着殿门，呆立了很久。直到身旁的内侍再三跪拜请他上轿辇，他才由人扶着踩上了轿辇。

裴衡静静地看着皇帝一行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他确认了四下无人，便一跃而起，翻过了宫墙，顺着石阶一路走近了殿门。

他听见殿内一阵安静，门也是上锁。他伸手摸了一下锁，严严实实的，实在没法打开。裴衡顺着殿门一路往后，终于看到了一扇没有完全关闭的窗。

相夫坐在殿内，像是一切没有发生一般，还是静静地坐在大殿冰冷的地上。

三日。皇帝给了她三日。

这三日，她又能做什么，又能再见到谁。

她独自蹲坐着，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进来。

等到她发现时，只惊得一声呼叫。裴衡连忙上前拦腰捂住她的嘴巴。

她惊讶地瞪着眼睛，只见眼前果然站着那个如远空星辰般恍恍惚惚存在着的，裴衡。

“你是怎么进来的？”裴衡放开了捂住相夫嘴的手，她却仍然愣着神看着他，很是惊讶，

裴衡道：“这个宫里，还没有能困住我裴衡的地方。”他看着相夫，又说：“困不住我的，自然也不会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