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冯劫半响，冯去疾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最为人得意的长子，然后将茶盅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虽然不知冯劫用意，但是这是大秦，他不必防备冯劫会毒杀他。

在这个时代，不孝是一种罪名，并非只是德行缺失，在秦法之中，家长，主人，有权申请官府处死子女，奴婢，而官府会批准代为执行。

不孝，会被谒杀！

而且，一直以来冯劫对他极为恭敬，他们父子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自然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放下手中的茶盅，冯去疾看着冯劫，目光明亮，等待着冯劫的回答。

“父亲，现在你冷静下来了么？”

冯劫站起身来，直视着冯去疾，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直面父亲的威严，但是冯劫不能后退半步。

为了冯氏，他必须要让冯去疾停手！

面对冯劫的问话，冯去疾愣了一下，脸色随及变得肃然，他曾在宦海之中沉浮，政治嗅觉自然不差。

在这一刻，冯去疾自然意识到出事了。

要不然，在孝道大行的今天，冯劫绝对不会如此放肆。

……

“为父冷静无比！”

撇了一眼冯劫，冯去疾沉声，道：“说吧，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老夫能承受得住。”

“父亲，收手吧！”

冯劫苦劝：“老秦世族看似势力庞大，但在陛下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不堪一击。”

“陛下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不是忌惮老秦世族，而是不想这个刚刚结束战乱的中原，再一次烽火连天。”

“陛下，升迁李斯为右相，毕元为廷尉，蒙毅任内史郡守，兼任咸阳令，咸阳将军，与此同时，章邯破格掌管京师军。”

“老秦世族子弟辞官而去，朝堂之上空白一大半，陛下下诏，从底层提拔官吏上位，同时半个月之后在咸阳举行大秦帝国第一届国考。”

“只要是熟练掌握小篆的人，都可以参与，只要成绩合格，便可以步入仕途，成为秦吏！”

“一旦国考之后，老秦世族还拿什么威胁陛下，到那个时候，陛下有的是时间算账……”

……

这一刻，冯去疾冷汗下来了。

他清楚始皇帝此策，必然会动摇老世族的根基，只是他没有关注国考一事，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土地改革之上。

“关于土地改革一事，陛下如何……”

冯劫看着一脸倔强的老父亲，这一刻只觉得压力好大：“父亲，陛下直言：大秦帝国因老秦人而起，他不会对老秦人苛刻。”

“放弃土地，他会在别的地方补偿，陛下希望，老秦世族作出表率，而不是老秦世族联合起来反抗！”

“朝会临末，李斯问陛下，若是强行执行有人反抗当如何处置，陛下只说了一个字。”

冯劫直视着冯去疾的双眸，道：“那便是，杀！”

说到这里，冯劫肃然，道：“不出半个时辰，国府之中便会颁布诏书：只要是这一次参与辞官之人，其族人一代之内不得入仕。”

“其直系后代，三代之内不得入仕，大秦帝国任何官署，不得录用！”

“这是始皇帝亲口说出的铁律，帝国上下没有人敢违抗，老秦世族这一次，基本上算是废了。”

“父亲，如今唯有主动配合，老秦世族才有一线生机……”

“呼……”

对于国考，冯去疾没有在乎，毕竟这个时代能够出来做官的都是老世族以及新士族之中的人。

他们辞官，可以参与考试，最后还是会步入朝堂，左右风云。

但是，冯劫最后这一番话，却让冯去疾脸色大变，一时间，震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陛下，这是要连根拔起老世族啊！”

长叹一声，冯去疾有些心灰意冷：“老世族为了大秦帝国，抛头颅洒热血，如今便被抛弃了。”

“哎！”

……

“父亲，还是劝一下老世族吧！”

冯劫苦涩一笑：“至少陛下也没有赶尽杀绝，封赏的土地，依旧属于老世族与大秦勋贵。”

“更何况上交的多余土地，朝廷会以钱粮赎买，若是违抗朝廷诏令，等于是全部没收，一文钱得不到，反而会得罪始皇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得罪了始皇帝，老世族天下之大，无地可去！”

沉默了许久，冯去疾抬起头，双眸之中掠过一抹锋芒：“陛下这样做，就不怕山东诸郡大乱么？”

闻言，冯劫吓了一跳，当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他觉得冯去疾这个想法有点疯狂！

“父亲，你别乱来，你这是在拿冯氏一族的命去赌一场必输的赌局！”

冯劫摇了摇头，对着冯去疾告诫：“您这样做，会将冯氏一族推向无尽深渊，若是父亲一意孤行，冯氏的家主，父亲就别做了！”

“你！”

没有理会冯去疾的愤怒，冯劫一字一顿，道：“父亲，您能想到的，陛下会想不到么？”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哪一位没有父亲深谋远虑，王相，李斯，蒙恬，哪一个不是才智卓绝之辈。”

“但是，这些人都选择上交土地，他们不可能想不到关外诸郡，如此，正说明朝廷早有准备。”

“谋定而后动，一直都是陛下的强项，更何况，父亲自觉的以您的功劳，比之商君，张子，范雎，武安君如何？”

“呼……”

心下凝重，冯去疾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在这一刻，连语气都不能保持从容：“你的意思是陛下动了杀心？”

帝王一旦动杀心，必将会血流成河，这一刻，冯去疾彻底害怕了。

若是嬴政没有动杀心，以他的功劳，如何闹腾，都不会有事，但是一旦嬴政生出了杀心，天大的功劳也会于事无补。

“父亲，商君死于功高盖主，武安君同样如此，而且这两位从未对抗过皇权，如今父亲却在对抗皇权。”

冯劫语气肃然，朝着冯去疾一字一顿：“一旦陛下下定决心，以铁血手段清洗，到时候不光是父亲会死，只怕还会牵连冯氏一脉。”

“秦律：连坐之法。父亲应该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