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苍穹碧蓝，万里无云。

巍峨宫殿之前，人更显得渺小不堪。

青石砖缝间的灰土里，蚂蚁在搬着家。

那石砖上反射出的耀眼阳光却忽然阴了下来，虞令月抬起头，只见虞若盛着一把伞静静地伫立在她身边，她面无表情，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沉寂着，默默望向那远方的天际。

“簌……”她翕动着嘴唇，因为长时间滴水不进，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虞若沉声道：“小姑姑还是起来吧，您到底是皇兄的姑姑，是虞国的大长公主，让您下跪，有违伦常，皇兄受不起。”

虞令月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一直是靠意志在强撑着，如今虞若这一番却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她眼睛被晒得干涩，早已流不下眼泪来，“簌簌，我不是故意的……”

虞若面容冷漠，“小姑姑当然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放乱臣贼子逃脱，不是故意置虞国安全不顾，不是故意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枉死。小姑姑，你究竟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时心软，所有的布局，所有人的牺牲，所有的所有，都付诸东流了。而未来，会有更多的牺牲，这些，不是您在这儿跪一跪就能解决的。”

“我没有办法，簌簌，我不忍心，我不忍心看着他死，簌簌，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你争我夺？”

她低下头，虞令月苍白的脸色上浮着两团激动的红晕，虞若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姑姑，这天底下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我今天指责小姑姑，是因为我无法站在您的立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的，小姑姑。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天生站在高位的人，找原因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能不停地做选择，然后永不言悔罢了。”

她俯下身子，将伞塞到虞令月手中，然后对安心道：“安心，送小姑姑回去，派府兵封锁寿宁公主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虞令月这辈子被保护得太好了，她不明白她这一任性的举动，已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走去。

再生气，再难过，再恨其不争，她也无法真的不管虞令月。

对她而言，虞令月就是她的母亲。

清宁宫内气压极低，虞若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一个茶杯径直向她脸上砸来，伴随着一道怒吼声，“都给朕出去！”

“皇兄。”她接住茶杯，缓缓走进去，将茶杯放在虞清诏身边。

虞清诏抬起头见是她，缓了缓神色，道：“若若来了啊。”

虞若站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按起太阳穴来，低声道：“今儿早朝上，那些人参小姑姑了，是吗？”

虞清诏没有回答，虞若接着道：“我知道皇兄也很愤怒，这场大局我们做了这么久，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放季兰庭回原晟无异于放虎归山。众目睽睽之下，小姑姑打开城门，这本就无从辩解。依我看，皇兄该罚就罚吧。”

“小姑姑对我们兄妹有恩，而且，这是叛国之罪，不是小小处罚就能算了的。”

“就是因为小姑姑对我们有恩，”虞若眼帘低垂，“皇兄，这个时候如果你包庇小姑姑，才是真的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也让臣民质疑你是否是个英明决断的好皇帝。”

虞清诏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情绪复杂，“若若……”

“皇兄，小姑姑受罚我比谁都伤心，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是小姑姑的恩情，还是我的存在，都不应该阻挡你做出正确的决定。此事不严惩不足以平息众怒，皇兄，你明白的。”

虞清诏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揽住怀里，似乎她还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孩子，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低声道：“若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在这个世界上，哥哥是我永远都不会伤害的人。所以，哥哥能不能答应我，尽量留小姑姑一条性命？”

“我答应你。”虞清诏道。

虞若知道，虞清诏一直在等着她的表态，哪怕最后结果并不会改变，可她知道他需要她的态度。

她也明白，虞令月跪在宫前不是在为自己求情，她是在赎罪。

而她能做的，只有在铁律之外，尽她所能。

马车驶过街道，从前的闹市今日里却人影寥落，京城尚未从昨日的动乱中恢复过来，青石板上仍残留着纵横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光，提醒着昨夜的那场人间地狱。

牺牲的不只是将士，还有无辜的百姓，茫茫苍穹之下，看不尽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那这些牺牲，因为虞令月的一时心软，变成了一场笑话。

在虞清诏的精密筹算之下，这已经是能以最少的伤亡一网打尽的最好办法。

虞清诏没有说出口的恨与怒，她明白。

她自己也在这场局中，如何能不明白呢。

百姓的愤怒、朝臣的愤怒，她更明白。这些愤怒与悲痛需要一个宣泄口，所以小姑姑必须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马车辘辘，前方却忽然嘈杂了起来，虞若掀开帘子，只见百姓们围在寿宁公主府的门口，府兵极力维持着秩序，却碍于她的命令不敢动手，有些义愤填膺的百姓直接拿起鸡蛋向府兵们砸去，而公主府的牌匾、门口的石狮子等地方早已挂满了臭鸡蛋烂番茄和各种各样的菜叶子。

冲天的愤怒燃烧了所有的理智，冲破了对皇族固有的敬畏，一些仁人义士甚至摩拳擦掌准备直接冲进去。

她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起身却被白燃按住了，白燃冲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唇，还是坐了回去。

现在她出面制止，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正如她之前所想，百姓的愤怒与悲痛需要一个宣泄口，而这些也都是小姑姑应该承受的。

小姑姑被权力的羽翼庇护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