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日，虞若算着，应是到原州地界了。

名为州，其实也算是一种羞辱了。昔日原国烈马纵横塞外，所到之处无不俯首称臣，其土地堪与大虞比肩。

不过，成王败寇，历史使然罢了。

这一路上，虞若留心观察着，心中隐隐有了判断。她与世隔绝几个月，外面恐怕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下马车前，梅疏给她的眼睛蒙上了一条黑带子，耳畔声音渐渐嘈杂，等带子被拿下来，她心中不由叹了一声果然如此。

这里，是军营，准确的说，原国军营。

她依旧冷静自若的表情在梅疏看来碍眼又可爱，他最喜欢的就是她这种模样，戴着厚厚的面具，风刀霜剑都不能伤她分毫。

笑容，泪水，一切的情绪波动与举止言谈，都似假似真，难以捉摸。

虞若自顾自坐在榻上，揉了揉走得有些酸痛的脚，“你跟原国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合作关系。”

“拉倒吧，”她轻笑了一声，“我可不觉得乱臣贼子的合作也能这么亲密无间。”

一路走过来，那些原军都对他毕恭毕敬，若只是因为他其鲁七王子的身份，那这份恭敬也未免也过了些。

就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所以说啊，太聪明的女人真是惹人讨厌。”梅疏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来，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他，“我是原氏后裔呢。”

“这么轻易就告诉我？”虞若毫无畏惧，甚至还挑了挑眉，一副挑衅的模样。

“也是。”

梅疏手指下滑，在她的脖颈上流连，突然用力一把掐住她脖子往后一推，虞若被他掐着脖子摁倒在榻上，青丝铺陈来，明艳的面容莹白如雪。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张牙舞爪的模样，可你若是时时对我亮着那尖爪子，我会忍不住把它们都拔下来。在这儿，还是乖一些的好，公主殿下。”

轻笑声闷闷地响起，他看向她因为脖子被卡住而苍白的脸色，她清水般的眸子直视着他，断断续续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呢，你根本不能杀我。

他明明白白在她眼中读出这个信息，不由得低下头，脑袋伏在她肩窝处笑了起来，诡异而诱惑。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小公主。不过，你不怕死，却多的是人怕你死。”

“你想用我来威胁镇国公？”虞若侧过头去轻声道。

“在我们忠君爱国的镇国公眼里，为了整个虞国，牺牲一个公主根本不足挂齿，你未免高看自己了。”

心里莫名有些难言的酸涩与惆怅，唇齿间有些发苦，她喃喃道：“那就是阿珣了？”

梅疏听得那个名字，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那你觉得，在秋二公子眼里，谁更重要呢。”

虽然这么想不符合她的身份，也对不起整个虞国，可是，她必须承认，她私心里是渴望的，渴望被毫不犹豫地选择。

哪怕后来依旧被放弃，可是她还是希望，在一开始，即使只是在心底，他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

她知道，他会的。

他从来不辜负她的希望。

她的沉默不语让他不禁冷嗤了一声，“心性柔弱又耽于儿女情长的废物，也值得你喜欢。”

“我恰恰觉得那是善良和温柔呢，梅疏，像我们这样在黑暗里行走了太久的人，怎能拒绝得了那样的温暖与光明。”

她望着他，又像在望着一片虚无，眼里白雾飘飘荡荡，凝不成一个具体的轮廓。

她像是在和他说话，又或是自言自语。

这些话和敌人说未免过于可笑，可虞若觉得，梅疏是能明白的。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生于肮脏污秽之地，长于刀光剑影之间，每一份宠爱，每一寸地位，都是他们汲汲营营而来，戴着天真无邪的面具，笑意里却无半分真心。

梅疏与她，何其相似。

所以她提防他，厌恶他，却始终又对他怀着一分感同身受的怜悯与惆怅。

她眼底的怜悯与悲哀刺痛了他，梅疏的面容霎时阴沉下来，双手紧握成拳，骨关节泛白。

气压霎时低了下来，带着挤压式的慑人威压，虞若却丝毫未觉，依旧目光空茫地望着头顶。

梅疏闭了闭眼，忍住心底翻涌的恶意，咬咬牙，拂袖而出。

掀开门帘时，他背对着她，冷笑道：“我跟你可不一样，小公主。”

我不需要光明来拯救我，我只想把光明拖入黑暗，与我一同沉沦，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营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虞若坐起身子，试着运功，果然发现丹田里没有丝毫内力。

他还真是警惕啊。

在原军的军营里，营帐四周又围了几圈的隐卫，她就是武功全盛期也不可能跑得出去好吗？

所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为什么要逃？浪费精力还得不偿失。

议事厅里，秋漱玉面色沉重地看着手里的信，落款处鲜红的七瓣梅花血一样醒目，他手几乎快把信给捏烂了。

“父亲，我听说原军来信了，说什么了？”秋珣从门外近来，几月来的战斗让从前过于白皙的少年郎肤色变得更为健康了些，他穿着简单的便服，头发乱糟糟的，沾着汗水黏在脸上，眉宇间却是意气风发。

秋漱玉凝神看了他片刻，神色如常地将手里的信折叠好放进怀里，道：“不过又是些挑衅之语罢了，不必理会。你来找为父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年关将至，此时虽在战时，但江大人觉得，不妨军民同乐，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既稳定民心，也鼓舞士气，所以让我来问问你。”

秋漱玉道：“最近民心浮动，百姓神经崩得久了，也是该放松放松了。就交给江宁泽去办吧，他是原州太守，这种事他擅长。只是你也得提醒他，不要过于铺张浪费，毕竟我们的粮草也是后方辛苦运来的。”

“我明白。”秋珣点点头，转身离去，余光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秋漱玉放信的位置。

总觉得，老头有事在瞒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