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这话接不下去了啊。她又不是小姑姑，实在做不到跟他畅聊过往把酒言欢啊。

天爷啊，她是有多吃饱了撑的来玩这一把啊。

把自己都玩坑里去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一杯接着一杯，冰冷的酒液灌入，眼里却氤氲起热气。虞若酒量不太好，几杯下去已是有几分熏熏然。

对面的人月牙白的长衫，系淡青暗纹腰带，夜幕之下倒像是要乘风而去一般。朦胧之间，她似乎看见了秋云谒，那年月色之下，少年将军，何等的意气风发、飘然出尘。

“山河府之梦里，我见到你了。”她呢喃道，“你突然对我很好，也很温柔，可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我一直想知道，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不再对我好了。你疏远我，躲避我，我怎能看不出来呢。我送你的礼物，发给你的帖子，写给你的信，你大概，也一个都没看吧。”

她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半醉半醒间无意识的呓语，其间淡淡的忧伤与悲凉宛如一片冰凉的影子，落在人心上。

“对不起。”他轻声道。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脸，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梦里，我嫁给了你，也算是得偿所愿。可是我不开心，我不知道，明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可是真的实现的时候，我没有那么开心。”

“就好像是心里有一条裂缝，风呼啸着灌进去，我听不见，听不见那里面在说什么。”

眼睛有些酸涩，她仰头又灌下一杯酒。

她喝酒时抬起袖子，手指勾起面纱，他望不见她的脸。

“为什么不能放下呢。”他的声音混着浓浓酒气，似挫败似悲哀，又像是在问自己。

虞若懵懵懂懂地望着他，眼中细碎浮光微微荡漾，“你说什么？”

“我说，不合适的人，只是累赘。”

他的话像一块冷硬的坚冰直直刺进她的胸膛，她瞬间清醒了一半，拍着桌子冲他吼道：“你凭什么说不合适？凭什么说累赘？你算什么……”

他嘲讽般一笑，“公主殿下不愿意承认，那便不是好了。”

那个似笑非笑的语气，熟悉得让虞若心里一惊，她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沉下来。

“隐之。”她突然唤道。

他愣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虞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他的面具，因为速度过快，面具锋利的边缘在他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眸若逐月之日，色若春晓之花，熏然酒气，潋滟波光，世间一切轻佻与浓艳晕染出他眉眼惑人的颜色。

那一道血痕在雪白的脸上平添几分残破的艳丽。

“真是冤家路窄啊，小魔王。”虞若叹了口气，径直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

见到虞若，秋珣也愣了一愣，被戳破的恼羞成怒让他漂亮的脸上浮起淡淡红晕，“你怎么在这儿？”

“那你呢，秋二公子怎么在这儿？”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秋珣低下了头，掌心被汗水浸得发白，“簌簌，我们都说实话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更是难得的疲惫。他难得穿这般月牙白的颜色，素色的衣衫更衬托出他颜色的瑰丽，夜风之中衣袂飘摇，莫名有种低沉与惆怅。

虞若见他如此，莫名心情也有些低落，道：“好。”

“今夜原本来这的人应该是我的父亲，但我用了些手段，替他来了。”他站起身来，凭栏远眺，只留给她一个萧索的背影。“他约在万花楼，我以为，他见的人是我的母亲。”

“簌簌，我只是想见见我的母亲。”

虞若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低声问道：“你的母亲，是玉沉烟？”

那日他看玉沉烟的眼神，眷恋、渴望、哀怨……那是一个孩子思慕母亲的眼神。

他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话。空气陷入沉默，水生花的香气轻轻浅浅勾着离愁别绪，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一点一点，勾出那人世间孤苦无依的魂魄。

虞若纵是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也知道此时不应该再刺激他了。况且这事的确惊着她了，秋珣竟然是秋叔叔和玉沉烟的儿子。

难怪秋珣那天问她如果他出身并不高贵她会怎么办，他是那么骄傲肆意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风尘女子所生，从前对他慈爱温柔的王妃并不是他的生母，甚至自己的存在也许还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从前的光环与宠爱，不过是一场幻影。

但如果那样的话，秋叔叔为什么会约小姑姑今夜见面？如果秋叔叔就是隐之，那他和小姑姑又是什么情况？

难怪秋珣一直说他爹就是个风流鬼。

这岂止是风流啊，这特么简直就是四处留情厚颜无耻！

月且歌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好人。

远处正搂着姑娘喝酒赏月的月且歌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心里纳闷道，谁在想我？

虞若的目光又落在那夜色中分外孤寂的背影上。

她记得初见时他们的模样，嚣张跋扈，桀骜不驯，满心眼里崇拜着他的兄长，渴望有朝一日也成为那般横扫千军的英雄。

三年过去了，他似乎没变，甚至更为骄横狂傲，目中无人。可虞若能感觉到，那掩藏在嚣张气焰下的，少年郎那颗敏感脆弱的内心，那沉寂在明烈阳光的笑容下，那阴郁纠结的灵魂。

他是天之骄子，在父亲与兄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比起她，他才是真的不经风雨。

“秋珣！”她忽然喊了他一声。

秋珣回过头，差点被她吓掉了魂。只见她正扶着柱子脚踩上栏杆，在夜风之中，纤弱的身形摇摇欲坠。

“你疯了吗，这里是高台！”他冲上去抱住她的小腿就想把她拖下来。

她笑起来如银铃一般，清脆欢快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抱着柱子，任猎猎夜风吹起她飘扬的衣袂。

“秋珣，你看。”她远眺着万家灯火，眼中映着易碎光点，“万里江山都在我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