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心纪
作者:黎梓伊 | 分类:幻言 | 字数:6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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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田不苦
山洞之内,薛沄和小田两个对坐在火堆两边,而自称“小田”的这个中年男修,也是第一次没插科打诨地堆满笑意,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复杂了不少。
“恩公先前说对顽州不熟,是蒙我的?”
“不,我是真的不熟。”薛沄平静地道:“我说之前我只匆忙来过顽州一次,还没有涉足西南这边,是真话。”
“那……”小田皱了皱眉:“恩公如何看出来,我是故意引你绕圈子的?”
薛沄抿嘴一笑:“我有个生于顽州长于顽州的朋友,来之前,我向她要过一份标注了许多信息的地图。”
薛沄说的这个“朋友”,自然就是如今正在明省谷内闭关恢复修为,试图尽早突破金丹的凌霞。
凌霞与方烨是土生土长的顽州人,凌霞本人前些年为了寻找帮方烨恢复灵根和经脉的办法,投入阴癸派后常年在外游走,顽州之内的山林险地多有了解,即便那时候她修为不算高,有些地方还去不得,却也不妨碍她提前打听清楚消息以备来日。
于是如今,都便宜了薛沄。
薛沄离开明省谷之前,特地去找过凌霞,向她讨要过这么一份地图,而最主要的就是对妖兽常常出没区域的标注和了解。
所以在小田自告奋勇带着“对顽州不熟”的薛沄,在西南这片深山山脉中到处转悠没两日,薛沄就察觉到异样,并猜出了他的意图了。
才被冯家的六个金丹修士追杀过,顽州地界内恐怕还有冯家的眼线,这时候小田若是自己往人多的地方去,无异于自己往冯家的刀口下撞。可在追杀之下小田也受伤颇重,九州之内人迹罕至的地方多半是妖兽密集活动之地,以小田如今的情况孤身进入也难以自保。
所以,他才赖上了薛沄。
薛沄是个修为高深的元婴真君,灵力浑厚即便对战了蕴灵期的妖兽后仍能轻松力克六个颇有倚仗的金丹修士,若能得到她庇护,至少在顽州险地蕴灵以下的妖兽群中出没却是不必担心安危了的。
小田没有用“你也斩杀了冯家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这样的蠢话来威胁对方,当时的情况他敢这么说薛沄直接灭口的可能性远比被他威胁带上他还要大。
至于下了赖上薛沄的这个决定,也是一来看出薛沄心软,二来……从薛沄对那六个冯家修士的态度上,隐约感觉到这位元婴真君可能与冯家有些嫌隙。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许还不至于,但是凭着这极可能存在的“嫌隙”,引导薛沄产生“不让冯家得逞抓到要抓的人”这样给冯家使绊子的念头却是很容易的。
不过,事情的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他甚至还没怎么开始引导,薛沄这位几乎没有架子的元婴真君,就同意将他带在身边让他“报恩”了。
事实上,对于这点,他也是有些防备在心的。
而其后几日,为保安全,他故意引着薛沄往深山而去,离有人的城镇越来越远,却又刻意避开可能有蕴灵以上高阶妖兽存在的地盘,既躲开冯家的视线,也保证了两人尤其是他自己的安全。
虽然对薛沄这个看起来要猎妖丹的救命恩人有些抱歉,但小田还是打算这样的时间要多维持些日子的。至少,要等最严的风声过去,让他养好自己的伤,有把握自己在冯家不注意的时候逃走。至于在离开之前要如何补偿薛沄被他的私心耽误的这些时日……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好,便遇到了眼下这个情况。
尽管这几日两人相处甚是“和谐”,但是彼此心里都明白,谁都没有真的对对方放下心来,谁都有自己的顾忌和猜疑。只是小田在薛沄并无异常反应地跟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几日之后,着实没有想到,其实人家一早就知道自己在路线上的蒙骗了。
“呵。”小田笑了笑:“是我想当然了,原以为恩公已到了这般修为,会跟其他元婴真君一样,不耐烦应付我这种低阶的修士。却不想……恩公这样好性子,由着我带着绕了这些天的弯路。”
“你在试探,我也是。”薛沄平静地道:“而我既已得到我想试探出的答案,也就不想再浪费功夫了。”
“哦?恩公想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说来也简单。”薛沄随手捡了一块木柴丢到眼前的篝火里面,眼睛注视着赤红色的火焰,并不去看此时小田的表情:“冯家出了六个金丹修士追杀你,不算是小动静了,只是冯家家大业大又向来嚣张,我不好判断你是不小心碍了冯家某些人的眼而找来无妄之灾,还是只得罪了其中几个,哦,就是追杀你的那几个。又或者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被人赶着来灭口……”
小田的眼睛闪了一闪,抬头看向火堆对面的薛沄的时候,眼光从未有过的凌厉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间,薛沄也并没有看着他,却仍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下一刻,火堆边上的小田便觉得心口一窒,浑身僵硬甚至有些许被压迫的钝疼。但这种不适的感觉却也只停留了那么一下子,很快便散了。
第一百章 田不苦
只是散了之后,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冷汗来。
小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静默了一下站起身,后退两步,朝着火堆另一边的薛沄拱手一拜:
“这些日子来,对恩公多有隐瞒算计。”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旧称薛沄为“恩公”,尽可能不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太远。
也许是薛沄一直表现得平和淡然,没什么架子,被他赖上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让他甚至都有些忽略掉了……
她是元婴期的真君。
薛沄仍旧看着火堆,没有回应他这一句话,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冯家的那六个人被我杀了,但你一点儿都没有放松,便是算计我这个救命恩人也要拉着我,往深山少人的地方而去,尽可能避开可能存在的冯家的眼线。也就是说,你知道这件事到此不算完,你知道冯家不会罢休,你知道他们还会继续派人追杀你,你很清楚,你招惹上的是什么样的祸端。而且,我瞧着你只是想躲避一段时日,等风声不那么紧了之后还是会独自离开的,也就是说,你也清楚地知道冯家就算不会放过你,也不会在九州大陆之上公开通缉于你。他们不会把要抓你杀你的事情捅出来,甚至给你换个罪名掩饰都不会,大概是因为……他们怕可能有那么些好奇的势力察觉出什么不妥,找到你之后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
小田微低着头,声音比先前都显得郑重一些:“恩公明察秋毫,思虑谨慎。”
“你应该也瞧出来我与冯家不对付了?”薛沄将目光从火堆上抬起,看向仍旧躬身拱手的小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小田沉默着没有抬头,像是正在衡量思索。
薛沄也不催促,抬手又拿了一根干柴丢进火堆。
一时间,山洞内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恩公,与冯家有仇?”
“……冯家是我的敌人,但于我自己而言,是不是有仇……”薛沄顿了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没查清,我不确定。”
薛沄想要扳倒冯家的原因有很多,但这里面,暂时没有私仇。
薛钰之死的真相,查到如今,她也只是有猜测而已。
听到薛沄的话,小田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薛沄好一会儿,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重重叹了口气,而后轻轻一笑:
“是我着相了,如今这般情景,恩公若真想杀我害我,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倒是我……既受了恩公的救命之恩,又……还该感谢如今恩公,这般对话的态度才是。”
薛沄抬起头与他对视,冲他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田叹气过后,重新在火堆前面坐下,也不去看对面的薛沄,而是跟先前的薛沄一样注视着眼前的火堆:“……如恩公猜测,我的确是知道了点儿,虽然我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看起来冯家的人很是在意,我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一刻也不能等地要置我于死地了。”
薛沄也看着火堆:“碰巧被你撞上的?”
小田摇了摇头:“不,是我……有心打探,数年下来,幸运地摸到了点儿端倪。”
薛沄微微一顿,挑起眉头:“有心?”
小田勾了勾嘴角,只是这笑意可不像前几日薛沄看惯了的模样,反而透出冰冷的讽意来:“自然是有心,不怕恩公笑话,田某可是在中州做了十几年冯家的客卿呢!”
冯家,客卿,姓田。
薛沄猛地一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田不苦?”
火堆对面的中年男修显得比薛沄还要惊讶,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恩公认识我?”
薛沄眨了眨眼,实在有些意外……
居然这么巧。
而后,装作普通散修,自称了好些日子“小田”的田不苦,就十分意外地看着先前端坐在火堆对面那个一直平静冷淡,却又气势十足的元婴真君,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就变得和缓起来,比他这些天接触下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和缓。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站起身,退后两步,像他先前做过的那样,对着他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田不苦惊得一下子从火堆前跳了起来:“恩……恩公!”
他拜她很是正常,原本薛沄就是修为远胜过田不苦的元婴真君,是他正正经经的前辈,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薛沄先前对田不苦有救命之恩,而这些天田不苦又的确算计了人家心中有愧……
但薛沄反过来拜田不苦就……
“田先生受得起这一礼,先前,是薛沄慢待了先生。”
“呃……恩公此话从何说起?”
薛沄起身看着火堆对面也站直了身体的田不苦,脸上带着格外真实的笑意:“沧州李家的小姐李嫣柠,是薛沄自幼相识的好友。”
田不苦一愣,很快明白了过来。
还真是……巧得很。
当初在中州配合田不苦已假死之法救出李嫣柠的,是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个,薛沄当时人在顽州,并未能见过这位帮忙甚多的冯家客卿田不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他们在外还有什么伙伴,所以田不苦不知道也不认得薛沄。
“恩公谢我,便是知道李小姐如今……能知道这个,还能知道我的名字,恩公的确是李小姐他们的挚友。”田不苦笑了笑:“田某不妨告诉恩公,当初帮李小姐那个忙,是田某为了还沧州李家一人的一个人情而已,李小姐离开中州后,这个人情便还完了,田某与李家,已再无什么瓜葛,但那件事后,却还是冯家的客卿。如此……恩公可还愿意相信田某?”
“……田先生,与冯家有仇吧?”
田不苦微微一僵:“……从何说起?”
“只是猜测,若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火光之下,田不苦的眼神有些许模糊:“田某洗耳恭听。”
薛沄顿了顿,声音放缓:“我在追查某件事的时候,去过陈州楼城,打听过东城别苑的消息。”
薛沄清楚地注意到,“陈州楼城”“东城别苑”这几个字一出,对面的田不苦脸色明显变了一变。
如此,她便心中有了数,却也微微一叹。
看来……他们猜测的是真的,世事,正是如此凑巧。
“十九年前,陈州楼城的东城别苑,有两个散修命丧冯家人之手,那是一对年轻的修士夫妻,男的姓莫,女的姓田。”薛沄的声音平静而又和缓,她看着田不苦慢慢攥紧拳头的模样,颇为唏嘘:“据说那时候有李家的人试图从冯家人手下保住这对夫妻的性命,只是……田先生所说欠了沧州李家一人的人情,便是这件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