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转移。

不论圣魂殿堂里的幽魂是否在人前现身,还是人身蛇尾的堕落体终日游荡在草原上仿佛寻找什么又漫无目的的行为，都不能阻止时间继续前进。

艾利多克山谷中，曾经举手投足间优雅有礼的小少爷最终成为了毫无理智的红色凶龙。

极地冰川的无垠雪原上,少年微笑着化身巨大丑陋的赤色鬼怪，以身封印空间隧道。

无尽海永不停歇的暴风雨下,无人知晓那沉默的堕落体在想什么，人们只能看到它那跳动着扭曲着仿佛阴影般的触手，延伸向黑暗深处……

方以唯注视着这个世界,看到一切发展一如她在游戏里经历的那样：魔化生物来袭,联盟下层为了政绩为了利益为了各种理由——就没一个理由是为了联盟的普通人——遮盖事实,掩耳盗铃,深渊军团战死魔化生物来袭的最前线,无一人临阵逃脱……

这个世界没有玩家。

没有接受任务的玩家，叶正则将急报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王牌侦查兵,让他们全速赶回联盟通知魔化生物来袭的消息——但是……

哪怕是被侵蚀转化成为了魔化生物，曾经的神之座下第一种族依然保有他们纵横宇宙的智慧。

叶正则想到的事,他们也想到了。

——在离开深渊的路上，王级魔化生物亲自出手，这支精英小队在路上就被拦截下,百般挣扎努力，却依然无法逃脱王级魔化生物的鼓掌之间。

直到最后一人倒下，他们满心悔恨地倒在距离光明最近的地方,却不是悔恨自己的死亡，而是悔恨没能将消息带回联盟，辜负了军团对他们的期望,辜负了联盟百姓……

而即便他们赶回联盟,也将要来不及了：魔化生物的总攻已经开始了。

方以唯恍然回忆起来,自己接到叶帅的任务之后，因为已经有很多次被联盟那死板的程序坑的经验，她回去联盟的路上就先给灼阳他们发信息，让他们联合其他公会，以天神领域等公会在联盟官方那边的高信用度做担保，将近期的城防工程指挥权要了过来，提前布置好了防御和撤退路线，而她自己一路上则遭遇到了好几重侦察路线选择，她为了节省时间降低被发现的可能性，选择了高速+隐蔽的魂宠组合……

所以，没有被那个王级魔化生物拦截下来了么？

双管齐下，她成功将信件带回了联盟，但此时留给联盟防御的时间也不多了，好在之前拿到城防工程指挥权的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在新增援的npc军团就位之前，依靠常态npc军团和各大公会的力量，生生挡下了魔化生物第一波全面进攻。

这才给后面平民的撤离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一步先步步先，最终联盟争取到了退去前不久刚发现还没来得及开发的新大陆的时间——这是游戏内，玩家参与下发生的事。

但这个世界没有玩家。

联盟覆灭在了罗迪尼亚古大陆。

北域所在的冈瓦那大陆成了人类最后的栖息地，但冈瓦那大陆与罗迪尼亚古大陆只隔了一个英提尔墨海，有极少部分和联盟所在的大陆相连——这在人类看来难以逾越的天险和艰难的交通环境，对魔化生物来说，却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存在。

最后一点人类的□□消失了。

大地归于死的寂静。

世界被黑暗吞噬。

终焉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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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终究是没能等到它的救世主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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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寂静中，方以唯沉默地站在那里。

许久之后，她感觉到了异样，迟疑地，迈出一步。

脚下的触感……像是踩在了温玉一样的地板上。

她怔了怔，集中注意力，周围的黑暗似乎退去了一些，隐约可以看到脚下那隐隐措措的地板纹路……

这种纹路样式……方以唯一滞，立刻快步朝前跑去！

不会错的！

这种纹路样式！

是神界！

神子和世界树所在地！

周围依然黑暗，但她已经可以开始慢慢看清楚一点周身的情况，破碎的白玉石，高大的倒下的断成好几截的柱子，碎裂的兵器，有些硌脚——她奔去祈祷室的时候太着急了，连鞋子都没穿，赤着脚就跑过去了。

但此时，这坚硬微疼的兵器触感反而给了她真实感。

很快，她到了记忆里曾经“看”到过的地方。

地上还散落着污浊的晶羽碎片，方以唯甚至看到了一小段神环碎片，就在不远处。

连神子的神环碎片都在这里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小心地避让开脚下那些晶羽和神环的碎片，走了过去。

最终，她在一抹宇宙深空般幽邃的色彩前停下了脚步。

#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红色的巨龙嘶吼着，愤怒的龙炎喷向试图靠近的龙族，在被烧得变成半黑半金龙之后，西岚非常理智地选择暂时避让失去理智的母龙。

——他又不是没被暴怒的母龙揍过，怎么会不知道这会儿失去崽子的母龙有多可怕！

好在，救星来了：

“司祭冕下来了！”

听到这声，西岚大松一口气，就看到赤龙族的族长背上被司祭压着——很抱歉用这个形容词但那模样真的只能想到这个词了——带过来的两个少年。

咦？

这么快就成功化形了？这两个崽的天赋高得有点吓人啊……

深知龙族化成人形有多难，哪怕那两个孩子是以人类身份长大也不会让他们在这方面能有半点捷径可走，西岚默默地在心里评估这两个多半以后会交到他手上来教导的孩子天赋时，一不留神被萝丝一口龙炎喷了个结实。

很好，这下是彻底转生成为黑龙了。

饶是这会儿心情着实不太美妙的叶清阳，看到那只剩下一对铜铃大的眼珠子还是金色的、剩下的几乎都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巨龙，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司祭放开了被他控制的幼龙气息，那边，野性直觉追逐下穿越空间来到此地的红色巨龙立刻看了过来。

水光汇聚在它的眼眶里。

这模样让叶清阳又笑不出来了。

他见过萝丝这个模样。

小的时候。

无数次。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母亲看着他却想哭的模样是为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抿了抿唇，叶清阳最终用和平日里无二的声音开口：“……她为了你都找到这来了，快过去吧。”

亚伦没动：“那是你的母亲。”

叶清阳看了亚伦一眼，发现他抿紧了嘴唇，那神态看起来有些熟悉……就像现在的他自己一样。

这无意间发现的相同点让他下意识想抿唇，却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硬生生让自己松开肌肉。

司祭不太懂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平时代管的那些龙崽子，一到可以回家回龙妈妈身边的时候，跑的是一个比一个快，逮都逮不住，亲妈还在十公里外的时候就飞着小翅膀扑过去哭委屈了，怎么这俩还站原地不带动的？

人类社会里长大的幼崽这么难懂的吗？

很快，叶清阳和亚伦也不用互推了，感知到自己的孩子，萝丝从那失却孩子的怒火中清醒过来，巨大的红色巨龙重又化回女子模样，一把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

叶清阳本想躲的，但他看到了恢复人形的女子身上破开的衣服下血淋漓的伤口。

以她九环御魂师的能力，大赛上受的伤，早该愈合了，但这些伤口……看起来还很新鲜。

还在流血。

是穿越时空时被空间里的空间风暴刮到的伤。

他去过那种地方，他和以唯曾经差点就折在里面出不来了，所以他比谁都清楚那些空间风暴的可怕之处。

不知怎么的，身体，沉得动不了了。

被抱了满怀。

时隔多年再次闻到幼年时熟悉的香气，只是掺着怎么也无法忽略的血腥味，叶清阳沉默许久，最终闭上了眼睛。

小时候的他无法无天，父亲常年不在家，唯一能管住他的……就是作为母亲的萝丝。

他记得萝丝看着他有时候仿佛透过他在看别人的悲伤眼神，却忘了，更多的时候，萝丝看着的，还是他。

——年幼的孩子只是在愤恨为什么母亲眼里看到的不永远是他，所以也执拗地决定，既然妈妈不看着他，那他也不要看着妈妈了。

感受着那压抑着哭声颤抖的身躯，叶清阳将无声的叹息藏在了心底，抬手拥住她：“我没事，我……和亚伦，都没事……妈妈。”

同样被环抱在怀里的红发少年没有开口说话，叶清阳注意到的事他也注意到了，这段在龙族的日子里他想了很多，有关他自己，有关叶清阳，有关……

当年母亲病重认不清人时，会抓着他的手哭着忏悔说对不起萝丝原谅我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她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些话，似乎是把他误认成了从小就很难见一面的萝丝阿姨，却不说到底要原谅什么。

后来知道身世后他疑惑过，为什么明明是受害者的莉莉娅会有那样几近压倒她的愧疚和悔恨，甚至摧折了她为数不多的健康。

明明该道歉的应该是那两个人才对！

但直到如今，那两人闭口不提当年的事，不管他如何冷嘲热讽，不管是潘瑟还是萝丝，都仅仅是全盘接受，一句辩解也不说，他本以为这是他们的愧疚让他们无力为自己辩解什么，但……

如果开口辩解，会伤害到已逝之人在孩童心中完美的母亲形象的话，那无论是谁，都无法开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