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学而的房间里立着一个不规则三列四行的玻璃橱窗，三分之一的格子里摆放的是他从小到大参加各类比赛赢回来的奖杯，三分之二是每年他生日顾雪晴送给他的手办礼物。无论是早些年她用存下来的零花钱买的比较粗糙的仿版，还是后来她赚钱买下的精致的正版，顾学而都视作珍宝，旁边的奖杯都暗淡了，这些手办都还干干净净和新的一样。

橱窗里还剩下一个最大的格子没有被填上，顾雪晴帮着顾学而将今天这个特大号手办搬了进去，位置大小刚刚好。

顾学而戴着手套用专门的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和指纹，越看越喜欢，不住称赞：“完美复刻。”

“喜欢就好。”

顾雪晴坐在他的转椅上，随手拿起他摆在书桌上的相框，这是他房间里唯一的一张照片，是自己本科毕业典礼那天，他戴着自己的学士帽从后面靠在自己肩上拍的一张照片。

以前看是姐弟情深，现在看意味颇丰。

其实照片里定格的人是纯粹的，照片记录的情是真实的，可时间改变了现实里的人和情，给看照片的人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再看当初，妥妥一句物是人非。

顾学而从她手里接过照片，上面两张灿烂的笑容看得他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姐，你对我是不是特别失望？”

“没有。”

“真的？”

“失望对应着期望，我对你的期望就是你能够遵从本心生活，事实证明你做到了，还做得很好。你不曾辜负我的期望，我又何谈会有失望？”

“姐，你别这样。”

“我说的是实话。”

就是她的实话，让顾学而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者说她病愈后依旧保持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和抱怨令他内心的歉意久久不能消散：“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骂我？哪怕你打我一顿我都不会还手。”

“停。”顾雪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在爸妈这儿我不想听到不和谐的声音，我们之间的事出去谈。”

“好。”

顾雪晴能心平气和甚至面带笑容面对顾学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是在家里，在家里她当他是弟弟，离开这个环境和氛围，身份和关系都会被颠覆，都需要重新定义。

他们走在小区花园里，周围都是带着慵懒和惬意在散步的邻居。十几年的老相识了，别人看到他们都会很自然地打招呼。

“雪晴回来了啊，有男朋友了吗？需不需要阿姨给你介绍介绍？”

“那不是学而吗，越来越帅了。”

“老顾真是好福气啊，看看人家这一儿一女，多好。”

“姐弟俩都那么优秀，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人家一半的脑子我就知足了。”

顾雪晴边走边和相识的街坊们随口唠两句家常，回应几句别人的好意，顾学而则走在她旁边礼貌地致意。

他们走出小区，并行无言走过一盏盏路灯。

沉默良久，顾雪晴终于开口了：“学而，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姐姐？女朋友？还是你的禁luan？”

“我只想永远留你在身边，我只想你爱我一个人。”

“想我永远见不得光？”

“不是！”顾学而停下了脚步，“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谈一场甜蜜的恋爱。”

“恋爱？”顾雪晴指着街那边牵手的小情侣，“像他们那样随心所欲地手牵手？毫无顾虑拥抱？情到浓时自然地接吻？”

顾学而抓住她的手，肯定地说到：“就像这样，别人可以，我们也可以。”

顾雪晴将手抽了回来：“你没听到刚才街坊邻居叫我们什么？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早已认定我和你是姐弟的关系，十年前我可以光明正大牵着你的手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十年后你若是牵着我的手在街上散步，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爸妈？”

“我不懂，你又不是我亲姐姐，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世俗不会容许我们在一起，因为传统不会容许我们在一起，因为道德不会容许我们在一起……更因为我对你不是爱情。”

顾学而突然冷笑了起来，他双手将顾雪晴按在身后的路灯杆上，捏着她肩膀的力道重得几乎想要捏碎她的骨头。

“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绕了那么大的圈子，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不爱我，你爱的始终都是梁禹辰么？”

顾雪晴没有挣扎，没有辩解，侧目看着他的手：“很好，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这是我的答案！既然天堂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一起留在地狱。”

顾学而狠狠吻了上去，不管周围的目光，不顾她是否愿意。他吻得霸道阴沉，吻得她快要窒息。

顾雪晴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细微的呼吸声在顾学而的耳畔逐渐变得急促而粗重。顾学而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她病发时痛苦的神情，她那惨白的脸色顿时充满了他的双目。

他猛地松开了她，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他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更远了。

明明还在为导致她发病而满怀歉疚，明明想要告诉她自己以后会学着控制情绪，明明暗自决定要给予她更多温柔，明明……那么多明明都藏在心里，他却不知怎的说出了狠话，做出了违背初衷的举动。

他不想，他不该；他懊恼，他自责。

他们的距离早就犹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般遥远，愈发遥不可及。

顾学而红了眼眶。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感受到眼泪在打转是怎样的难以自控。

想哭不能哭，想笑笑不出。

顾雪晴伸出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看着他的眼神煞是空洞：“你不会爱，我不配爱。你用你的手段强取，我用我的手段报复，为了自己的目的不计后果。其实我们都一样，我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你的对错……”

泪水在她的指尖成捻，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回家，回到象征着幸福美满，代表着温馨和谐的避风港，只有在家里，顾雪晴才能获得心安。

顾学而怔在原地细品着顾雪晴的那番话，越想越迷惑，越想越不安。

她的手段，她的报复……

他朝着已经走远的背影追了过去，缩短的距离让模糊的背影逐渐清晰。

短短几秒钟，他忽然发觉自己曾经的恍惚早已消失不见。

他追赶的脚步不自觉放缓，再次拉长的距离，再次模糊的背影。

是她，不是她。

“原来，我不是为她，而是为你……”